她在众生里寻找佛陀。
众生不敢看她,佛陀在躲着她。
大船便是大地,载着无数佛与菩萨,但她是昊天,如果给她足够的时间,那么谁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佛陀。
众佛做出了自己的反应,他们低着头,双手合什向船首走去。
佛挤佛,菩萨挤菩萨,大船上变得拥挤无比,似要把桑桑挤出大船。
桑桑微微蹙眉伸出手指,点在身前一尊佛的眉心,那尊佛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明亮,最后变成纯白的光体散开死亡。
拥挤的船板上刚刚空出来一个位置,便有一尊佛向前踏出一步,填补了空缺,无论她杀多少佛,总有后继者。
然后那些佛开始自杀。
以刀割面的那佛,横刀于颈间用力一拉,把自己的佛首割了下来,一道至纯的金色佛光冲天而起,然后散落于船板上。
以刀刺腹的那佛,把刀锋向上挪了挪,用力一捅,把自己的心脏捅破一道至纯的金色佛光各前涌出,溅的到处都是。
无数佛前仆后继死去,大船上的佛光浓郁的难以想象,桑桑眉头微皱,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感觉到有些难受。
贪嗔痴三毒将清但终究未清,遇着众生成佛决然殉道手段,她体龘内的残毒,再次暴发——最后那缕残毒,是贪。
她回头望向峰顶。
宁缺盘膝坐在那处,闭眼静思,不知身外事。
桑桑只是回头便来到了峰顶来到他的身前。
“其实,把你杀了,最后一缕贪就没有了。”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伸出食指轻点他的眉心。
宁缺的眉心忽然间变得异常明亮仿佛透明一般。
透明的眉心里,隐约可以看到一粒青色的种子,那是菩提子。
宁缺在这座山上修了数十年佛,但他修佛其实远不止数十年。
在进入棋盘之前或者说千年之前,宁缺曾经在悬空寺崖坪里面壁一日时间当梨花飘落他的肩头,他才醒了过来。
那次面壁,意味着他的修佛之旅正式开始,也正是那次面壁,他体悟到了莲生大师曾经的经历,同时心里种下了一粒菩提子。
进入棋盘后,他在白塔寺里听晨钟暮鼓,修了无数年佛,在这极东方的佛祖像上,又修了数十年佛,佛法渐深。
那粒菩提子早已不在他的心头,已经上了他的眉头。
桑桑手指轻触,一道神念度入,菩提子便醒了过来。
宁缺的眉心裂开一道小口,一根极细的青茎从里面探出,遇着峰顶的风,招摇而茁,遇着大船处洒来的佛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
菩提子发芽,破土,开枝,然后生出无数青叶,青青团团悬在峰顶的空中,遮住了黑暗的天穹,也遮住了极乐世界的所有佛光。
这棵菩提树,生长的异常迅疾,给人一种极嚣张的感觉。这棵菩提树,生在宁缺的眉心,给人一种极诡异的感觉。
菩提树下,宁缺闭眼微笑,不知在梦里看着何等样美丽的风景。
桑桑走到他身旁,坐进菩提树的荫凉里,佛光再照不到她,苍白的脸色渐渐回复正常,闭上眼睛,再次入睡。
她沉睡便是进入宁缺的身体。
宁缺醒了过来。
他看着离山崖越来越近的那艘巨船,看着船上的佛与菩萨,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他要讲佛法与众生听,奈何众生自不愿听。
众生还要辩倒他,要揭露他伪佛的面目,于是天地间,大船上,佛声大作:“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
“本来?……本来我就不是来与你们讲道理的,我不是大师兄,如果你们愿意听我讲道理也罢了,若不愿听,佛家自有棒喝手段,我要与你们说的道理很简单,你们必须听,若不听便要来受棒打刀斫。”
宁缺看着众佛说道:“我是唯一真佛,你们须信我。”
众佛怒容大作。
宁缺平静说道:“你们要理解,如果不能理解,那就去死。”
话音甫落,一佛化为灰烬。
下一刻,那佛来到峰顶,盘膝端坐在如蒲团般的树叶上。
青青团团的树叶,是菩提树叶。
菩提树,生在他的眉心。
那佛向宁缺合什礼拜,无比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