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中间下人去找几次,有事想要求见,却一面也没有见到,被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郑夫人也有事去寻,反而被他大声呵斥。郑大人平日里为人宽厚,也鲜少会对下人发脾气,他与郑夫人感情好,更不会这样对她大声呵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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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第二日,郑夫人察觉有些不对劲,再去寻他时,打开书房便看到了他掉在书房的房梁上,底下是踢到的凳子。
郑夫人心中大惊,伤心之余,也留了几分理智。平日里老夫妻说起枕边话时,郑大人也忧心忡忡的,觉得会有人来害自己,甚至也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后事,于是官府派了人来查时,她也没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只是郑大人应当是不想把夫人牵连其中,也没有与她透露太多。
周尚书问她:“那日夜里,你可还见过什么人出现过?”
“没见着什么奇怪的人,倒是外头牵着的狗忽然狂吠不止,哦,对了,大人,您不说我都忘了,那条狗后来误食了老鼠药,已经死了,也不知道是否与此事有关。”
周尚书若有所思地把此事记下。
等他与裴慎再见到,互相交换了一些情报,却还是没有头绪。
而其他人也各自去调查过源州的其他官员,也依旧是没有查出什么线索来。源州底下盘根错节,竟是罕见的上下一心,像是提前对过口供一般,竟是让人半点也找不出不对劲,就连郑大人,在河坝事情出现之前,郑大人与同僚的关系也不错,郑大人去世,所有人都惋惜的很。
接下来几日,暴雨也一直未停歇下来。
鲍老大那日估算错了,后来见到裴慎时,也有一些没脸。
“我们源州这儿的天气就是奇怪的很,雨水特别多,大人您再等几日,再等个几日,这雨就停了。”
“这雨一直不停,河坝就不会出什么事?”裴慎指出来:“上回可不就是下了暴雨,才险些崩塌,这几日水位涨了不少,河坝还撑得住?”
“撑得住,撑得住。”鲍老大咧嘴笑了笑:“这几日,我是日日去河坝那边看一眼,就担心河坝会出什么事,大人放心,这河坝重新加固过,牢的很。这河坝几十年没塌过,要是这会儿出了事,多少源州的百姓要遭殃,我哪里担得起这些。”
裴慎颔首,又撑着伞,到河边走了走。
雨水把河边泥土打湿,路上泥泞的走,他走的深一脚浅一脚,鲍老大断了腿,不方便陪着,就让好几个工人跟在他身边。
暴雨下的大,连走路都困难,几步远的地方就已经雾蒙蒙一片,连远处的景象都看不清,小小一把伞根本挡不了多少雨,撑伞在底下站一会儿,便浑身上下都湿透。
“大人,雨越来越大了,您还是快些去躲雨吧。”工人说:“这雨还要下好久,要是您病着了就不好了。”
“鲍老大今日特地给我们备了姜汤,说是要驱寒。这下雨天,的确是冷的很。”
身边几个工人干脆闲聊了起来。
裴慎没有多注意他们说了些什么,手中的伞撑不住,他干脆便将伞丢到一边,淋着雨蹲了下来,观察河面的水位。
暴雨倾盆,水面波涛翻涌,裴慎前些日子也来见过,比之他前几日见过的,水位已经高了不少。
看着几株野草在眼前随着波涛翻涌而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裴慎的错觉,好像今日的雨水比平日里还要更浑浊一些。他观察的向来仔细,这会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你们过来。”他把工人叫来:“看看这水,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工人连忙停下闲聊,走过来看。
他们是在源州土生土长的人,关于河坝与洪水的事情,也比裴慎了解的更多。下暴雨时的水本就不清澈,原先他们也没有在意,可如今被裴慎指出来一问,顿时变了脸色。
“这……我爷好像之前和我说过,要是河里头的水变得浑浊不清,就是要发大水了。”
工人面面相觑。
“咱们那河坝可牢的很,鲍老大每天都过去看,应当是不会出错的。”
“源州的河坝都多少年没塌过了,上回不是也没塌吗?”
“是啊,我从生出来起,就没见河坝出过事。”
裴慎沉下脸,他抹了一把脸的雨水,也来不及捡起地上的伞,立刻往河坝处跑。几个工人也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黄昏时,水位果然又涨了不少,翻滚的波涛也比平时更加凶猛,河坝的工人们连忙冒着大雨将一袋袋砂石扛到河坝那边,鲍老大断了腿,行动不便,只能焦急地坐在大棚里看。
“这样不行。”裴慎仰头看着天上越来越大的雨:“赶紧通知沿途的百姓,让他们赶紧到山上去。”
“去山上?!”鲍老大惊讶地道:“可是大人,这都到夜里头了。”
“要是在夜里发了大水,大家都睡得沉,谁还能察觉?”裴慎目光狠利地瞪去:“你是源州土生土长的人,难道还看不出这雨有多危险?!”
鲍老大一噎,他嘴唇动了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劝动了,连忙拄着拐杖去找人通知附近的村民。
裴慎也回了一趟府衙,连忙将此事告知了周尚书。
性命关天,周尚书也不敢耽搁,见他说的肯定,便也点头应了下来。源州的官府便连忙帮着疏散百姓。
可源州的百姓们却是怨声连连,马上天就黑了,夜里头又冷,谁愿意离开暖和的屋子连夜去山上,更别说外头带了这么大的雨,连走路都困难。
“那河坝上回也没塌,我打生下来起,这河坝就被塌过!”
“十几年前,源州那雨下的可比现在还大,也没见河坝塌,再大的雨都给挡住了,怎么这会儿就说要塌了?”
“前些日子……那不也是没塌吗!”
“还要去山上,山上多冷啊,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夜里头这么冷,岂不是要把我们冻死?!”
“鲍老大,你是修缮河坝的人,你说说,那河坝会不会塌?”
裴慎抿紧了唇,哪怕周遭有不少捕快与官员狐疑的眼神看来,他仍旧坚定的很。
鲍老大也听了他的命,连忙劝着那些百姓,也或许是他平日里做人太好的缘故,却是没多少威信,这会儿百姓们被逼着离开家中,反倒是还迁怒到了他的身上,怨声道道,鲍老大只能讨好着笑。
周尚书过来低语:“此事你有几分把握?”
“我没有把握。”裴慎如实道:“我只不过是多看了几眼,事实会如何,我也说不清楚,只是连源州本地的那些人都说要发大水,总归是防患于未然,尚书大人也知道,那河坝,上回就……”
周尚书沉默。
郑大人冒死把折子递到京城,河坝的事定然不像他们表面看到的这样,哪怕外表看起来如何坚固,或许内里已经……
他一咬牙,挥手道:“出了事,我给你担着。”
裴慎松了一口气。
府衙的官兵帮着疏散百姓,周尚书都说了肯定的话,源州的官员们也不敢反驳,见官府都这样坚定,哪怕是百姓再不情愿,也只能按着他们的意思往山上走。
好在照源州百姓们的回忆,山上还有好几处山洞可容纳大家休息,也有些人见官府这么坚定,连忙回家拿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地往山上走。
源州的百姓不少,还有些人刻意托缓,到了深夜时,众人疲惫不堪,许多人已经到了山上,可也还有不少人固执的在山下不愿意动。
至于修缮河坝的那些工人,也在连夜加固河坝,生怕疯涨的水位会当真把河坝冲塌掉。
裴慎站在山下,脸色不善地看着那些动作慢吞吞的人,那些人有些还在骂骂咧咧,可抬头一和他的视线对上,天上一道雷霆劈下,将天空骤然点亮,在那短暂的明亮里,这些人看到他阴沉的脸色,一时两股战战,面露惊恐,也没了话。
忽然,远远地有人慌忙跑来。
“快跑!”
裴慎霍然抬头看去。
一些工人穿着蓑衣,在雷霆带来的明亮中,惊恐地跑来。
“河坝快塌了!快跑!”
轰隆!
暴雨如注。
在疯涨的水位一次又一次冲击之中,坚固河坝也轰然倒下,大水将河坝冲垮,咆哮着卷起碎石,卷起砂石袋,卷起树木,卷起所过的一切,瞬息之间,便将留在河坝那的工人吞没其中。
站在山脚下,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洪水汹涌而来,势不可挡,带着吞没一切的气势,将所过之处一切都吞噬,朝着这座山奔涌而来。
“裴大人,快跑!”旁边官差连忙拉了拉他:“快到山上去!”
裴慎也不敢停留,连忙往山上走。
“哇——!”
还留在山脚下的众人这是也不敢耽搁,慌乱地朝着挤着人群往上走,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就要被洪水吞噬。
听到什么动静,裴慎猛然间回过头去。
一个幼童还留在原地,大概是与他的父母走散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住,站在原地哇哇大哭,不知所措。
那孩子还年幼,甚至还没有裴淳大,惊惶地看着四周逃窜的人群,眼角带泪,小脸惨白,惊恐又茫然地看着周围的人,连逃跑都忘了。
“裴大人!”
裴慎回头跑过去,一把将孩子抱起,大步朝着山上跑去。
他身后,大水已经汹涌而来,众人哭声不止,将大雨声都盖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