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这位隐姓埋名十数年的男子自嘲道:“我只不过是由于元神受创,使得魂魄残缺,导致身躯腐朽,武道阻绝,这才会终年无所事事,要不然仅是淬炼体魄一事,就需要日夜不歇。修行一途,最忌讳丧失进取之心,绝不可后退一步。”
修士一旦开窍,跻身丹婴境界,那么体内自身孕育的气海,就不由自主地开始与天地相通,内外相接连,以便汲取天地元气窃为己有,但是要知道天地之间,真元灵气极其稀少,浊气却是无穷尽,自四面八方气势汹汹,直扑而来。在修成道家无垢之体、佛门琉璃之身或是宝瓶身之前,一旦放弃修炼,就等于门户大开,任由浊气入侵,污染经脉,腐坏窍穴,就此道行崩坏。
反观丹婴境界之下的修士,也算因祸得福,正因为无法与天地共鸣,自身如闭关锁国,阻塞落后,却也鸡犬相闻,苦中作乐,然后束手待毙,等着身躯彻底朽坏,气海干涸,所以长命百岁便是至极。
朱鸿赢喟叹道:“只可惜本王如何都找不到长春草堂的《返璞集》,否则先生就有望恢复元神体魄,重登武道巅峰。”
男人默不作声。
朱鸿赢转头看了眼匾额,没来由感慨一句,“四方天地,各有千秋。”
“阿弥陀佛。”
一声沙哑唱诵,轻轻响起。
朱鸿赢从头顶匾额收回视线,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位灰衣僧人站在十步外,双手合十,刚刚抬起头。
藩王鬓角微微逆向飘拂。
瞬间出手又收手的贺先生站在原地,脸色阴沉。
方才这位武道宗师的出手力道不弱,一拳递出,足够在城墙上炸出一个簸箕大小的窟窿,显然这位贺先生是将那名僧人当做刺客对待。
但是年轻僧人始终气海平缓如镜,袈裟下的全身肌肉,更是没有任何针锋相对的迹象,所以贺先生这一拳,简直就是朝一根不动的木头撞去,一旦击中,足以将年轻僧人瞬间分尸。
贺先生的武道修为,哪怕跌破大半层境界,依旧能够在纤毫之间收发自如,所以这一拳只是在那僧人眼前停下,很快就收回。
以年轻僧人的凡眼肉胎,十成十连贺先生有无出手,都不知道。
双手负后的西北藩王和颜悦色,笑问道:“这位大师,可有事情?”
棉衣僧人单手又念一声阿弥陀佛,另外一手捻住佛珠,缓缓道:“贫僧自西方而来,随顺化缘,暂住城内采药寺,眼见那座城隍阁……”
朱鸿赢皱了皱眉头,本就敷衍的笑意,更淡了几分,但依然耐心解释道:“大师有所不知,我朱雀境内各地,但凡是官府认可的香火祭祀之地,一律归辖朝廷,凉州城隍阁也在其中。本王即便身为藩王,也无权过问,除非那些地方出现谋逆之事,否则本王插手事务,便是僭越之举,是要被言官弹劾的。”
年轻僧人正要说话,在他胸口一声砰然作响,下一刻,僧人便如断线风筝,向城楼之外坠落。
朱鸿赢叹息一声,“先生错杀了。”
贺先生语气死板道:“总好过王爷不小心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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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子高林涟,携带年幼王子朱真烨,师徒二人,一起负笈游学,需要向东南徒步行走六百里,跋山涉水,最后在暑州的春山书院止步,春风书院虽然不在稷穗学宫七十二之列,但也是朱雀王朝四大书院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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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青牛那辆马车,中途路经云海石窟,只是陈青牛哪里敢去石窟游历,体内八部天龙,本就是佛门第一禅寺的镇寺之宝,万一扯出什么麻烦,好不容易在凉州城攒下些家底的陈青牛,极有可能亏本亏到姥姥家,岂不是骤然富贵又骤然赤贫。
过了云海石窟,距离铁碑关就不远了,有谢石矶驾车,夜间赶路也不怕,至于夜宿荒郊野岭,对于修士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苦事,所以不用刻意计算驿站间隔来安排行程。
这一晚,月明星稀,谢石矶燃起一堆篝火,正烤着一只野兔,金灿灿,火候正好。
陈青牛正在闭眼修习尉缭子吐纳术,心意微动,然后听到嗡嗡作响,如蚊蝇在耳畔振翅,越来越明显。
陈青牛睁开眼睛,按照莲花峰陆姥姥所授宗门秘法,掐收剑诀。
一柄长不过尺余的飞剑悬停在他身前,如稚童雀跃,欢快颤鸣。
陈青牛咧嘴一笑,也很开心。
世间唯有青锋不负人啊。
飞剑破空而行,专门位于高空之上的无风之境,罡风极弱,飞剑往来,剑身和真气所耗极微,普通的剑匠修为,也能够支撑那柄飞剑掠过五千里至万里之遥,若是剑子更是以数万里计算。在这其中,独门秘制的传信飞剑,皆设置有专门的剑鞘。故而有“乳燕归巢剑回鞘”的动人说法。
几乎每座有资格以宗派二字命名的仙家府邸,都会有一座剑架,剑架大小,与宗派规模底蕴相关。比如山海剑宗的那座剑架,传闻巍峨如山,悬挂飞剑,密密麻麻,不断穿梭,多如蜂蚁。
飞剑传书信,书信并非实物,而是一页流光溢彩的特制“信纸”,随着陈青牛又施展“见字诀”,只见空中浮现一个个绿莹莹的灵光字符。
内容不多,就两百余字。
陆姥姥措辞近乎厉色训斥,陈青牛完全可以想象,老妪在书信之时的勃然大怒,若自己在她跟前,指不定就要挨上一拐杖了。
信上是痛斥他为何擅自主张,任由黄东来胡作非为,只差没有彻底叛离莲花峰,并且还将莲花奴王蕉放走,还威胁他陈青牛如果饕餮一事尘埃落定,两位莲花峰的未来栋梁没有一同上山,那么他就不用返回青峨山了,从此被莲花峰除名,她定将传书整座南瞻部洲,不认可他陈青牛为莲花峰客卿。当然,最后兴许是老妪也心情稍稍平静,留下了回旋余地,只要带回其中一人重返宗门,身为掌管莲花峰戒律清规的她便既往不咎,至于之后事宜,可以在下次山上详细磋商。
陈青牛打了个响指,字符尽散。
陈青牛也没有回寄书信的意思,片刻之后,飞剑嗖一下,瞬间消失不见。
陈青牛身上也携带两柄传信飞剑,其实一柄就足够往返很多次,只不过陈青牛不放心,就多带了一柄,都搁在谢石矶行囊那边。
陈青牛问道:“崔王妃后来托人送来的那几样物件,看得出问题吗?”
谢石矶摇头道:“看不出。”
陈青牛笑了笑,“我也看不出名堂,不过肯定都是好东西。倒是那条小白蛟,良心不错,还知道特地跑去商湖,在湖底找了三天三夜,才找回散落四方的小玩意儿,也算是叶落归根,重新返乡了。有了它,我这趟沙场之行,会稳妥很多。即便是有点意外状况,也不至于束手无策。”
谢石矶也咧嘴笑着。
他开心,她就开心。
看到她笑得开心,陈青牛也笑得开心。
篝火旁,一男一女,两个人,傻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