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因为,”小男孩想了想说:“书上都没这么说过,只有你这样说。”
“那,书上说的就是对的咯?”
“不是。故事书里说的就不对,那都是瞎编的。”
老人哭笑不得,略作思考,便像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摸出一大块面包,他一手指着面包,对男孩笑道:“小家伙,如果你承认我的话是对的,这块香喷喷的面包就是你的,怎么样?”
食物对小男孩确实有着极大的杀伤力。他看着面包的眼神就像一头饥饿的小狼看见了羊羔。老人料想这孩子很久没吃东西了,一定会屈服于自己的肚子。他眯着眼睛,看着这个不过六七岁大的小孩,等着他开口承认爷爷才是对的,爷爷永远是对的,只待以胜利者的姿态送上香喷喷的面包,却见那小孩狠狠吞咽了几次口水,很不情愿地讷讷道:“你是大人,大人说是对的,那就是对的……”
……
刚刚下过一场春雨,小城的天空阴云未散,空气依然湿冷。小男孩的格子上衣有些薄,走在街上身体微微发抖,还好吃过些巧克力和面包,已经不是很饿。他左侧的上衣口袋里鼓鼓囊囊,那里还有半块面包没舍得吃掉,要留到最饿的时候再吃。每走几步他都会有意无意地摸一摸衣袋,像是害怕到嘴的食物会突然不翼而飞。
路过自己家楼下的时候,他仰起小脸看了看那扇熟悉的窗户,窗门紧闭,绿色窗帘高高拉起。这意味着妈妈的男朋友还在,按照妈妈的话说,他回去会破坏掉她的幸福,他还不能回家。
在他小小的心里,妈妈的幸福是最重要的。他知道自己的出生曾带给妈妈空前的灾难,她是在毫无名分的情况下决定生下自己,在怀胎八个月时被爸爸的家人发现,一场纷争之后爸爸抛弃了妈妈,妈妈产后抑郁几度自杀,有几年再没找过男人,直到去年才又开始交男朋友。
交了男朋友的妈妈每天脸上都带着笑,她从行尸走肉般的状态里活过来,只是那些被领回家的男人看到他总是一脸的冷漠和厌恶,然后他们会离开妈妈,妈妈也会再一次变得郁郁寡欢,像从前一样不怎么理睬自己。于是他渐渐习惯于在妈妈努力迈向幸福的时候被赶出家门。好在他是一个懂事的小孩子,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甚至可以把妈妈照顾得很好,做饭洗衣收拾屋子他什么都做得来,一个人在外面也可以活得好好的。或许正因为如此,妈妈好像把他忘记了。妈妈新交的男朋友来这儿过周末,他像往常一样躲了出来,出门时他手里还握着妈妈给的二十块钱,只是这已经第三天了,钱早就一点一点扔给了超市收银员,可那个男人还是没有离开。
小男孩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心里盼望着窗帘突然拉开,盼望着阳台上现出妈妈的身影,对他招手,向他呼唤,但只有某户人家的窗台上出现一个晾衣服的阿姨,那阿姨探身向下看了看他小小的身影,就走回房里再也没有出现。
他顺着人流一个人往前走,走到长街拐角处一家熟悉的书店,每次被赶出来他都会耗在这家书店看书。他认字很早,前两年爷爷身体好的时候经常偷偷来看他,教了他很多字,也教过他查字典词典,不是太艰深的书他都能读个似懂非懂。书店的老板看他年纪小,对他常年在店里蹭书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不把书弄脏就好。但是现在,在淋过一番雨水、睡过两次楼道之后,他显然太脏了,他的脸,他的手,他的衣服鞋子,让他活脱脱像一个小乞丐。
他掏出之前小女孩给的那方纸巾,用过一次之后他折好放在了衣袋里,干净的一面还能继续用。他站在一家门店的玻璃窗前,很认真地用纸巾一点点擦去脸上的泥水和污渍,露出被掩盖的稚气清秀,接着又精心地把纸巾折了两次,挑着干净的地方在手上擦了又擦。看看手干净了不少,估计应该不会弄脏人家的书,他便将纸巾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只是当他费力推开玻璃门挤进书店的时候,年轻的女店员马上走了过来,弯下腰挤出一点笑容,问:“小朋友,你一个人吗?爸爸妈妈没跟你一起来吗?”
小男孩茫然地摇了摇头。
“我们这儿,七岁以下的小朋友都需要爸爸妈妈陪同才可以进来的。”
小男孩低头看了看自己刚刚擦净的手,很想说我不会弄脏你们的书,你们不要赶我走,但又看见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小脸上微微一红,便低下头,转身走出了店门。
一个小时之后,他回到了自己家的楼道里,并蜷缩在角落里睡了过去。大街上实在冷了些,他又实在没有什么去处,好歹楼道里可以避风遮雨,虽然他仍然感觉身子在瑟瑟发抖。
他并不知道楼外又下起了雨。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在发烧。他睡在那儿,楼道里上上下下的人们从他身边经过,没有人唤醒他,没有人给他递一杯热水添一件衣服,虽然偶尔有人会嘀咕一下这是谁家的孩子,但他们总会匆忙离去。起初还有一只小狗也睡在他身边不远处,但不久也被人抱回了家,而他,则被世界遗忘在这雨声淅沥的春夜里。
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小男孩忽然醒了过来。一瞬间他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恐惧、孤单、思念、悲伤、寒冷、饥饿,纷至沓来,与四周围的黑暗一起将他吞没。他又往角落里缩了缩身子,往上拉了拉单薄的衣领,在黑暗里睁大了茫然的眼睛。他似乎感觉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影,但是光线太暗实在看不清是谁。他很害怕。他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他忽然无比的想念妈妈。在这样的黑夜里,想念妈妈。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和蔼的声音,有点熟悉:“小家伙,你是不是叫林暮?”
“是,是的。”他不知道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但那是并无恶意的声音。
“来,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妈妈。”
他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缓缓地,向面前黑暗中的人影伸出了手。很快,他感觉自己进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如此温暖,如此宽厚,如此怀念,就像是爷爷的怀抱。
一阵急雨敲打着夜的寂静。楼上的女人依旧在梦中酣睡,她裹着柔软的被子,一条胳膊搭在男人的胸脯上,嘴角漾着慵懒而舒适的笑。在她房门外的楼道里,她的孩子正被一位老人背起,在一声幽幽叹息中走出楼门,走向绵绵的雨夜。
再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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