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九九望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深沉,陶沝的心中莫名一凉,意识到自己今次的确是小瞧了对手。她怎么会忘了呢?瑶烟可是宜妃身边的人,若是她真的这么容易被人拿捏,又怎么可能深得宜妃喜爱而爬到这个位置?
见陶沝沉默,一直站在她身旁的芷毓又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义愤填膺地为自家主子辩护:“你胡说!刚才你明明就已经承认了这一切都是你所为,还对着福晋大呼小叫,奴婢可以作证……如今见九爷来了,你又突然换成这副可怜兮兮的嘴脸,实在是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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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她是一片好心,但以她和瑶烟现今的身份来说,这样的行为已经算得上是以下犯上了。
陶沝看出九九对此面露不善,忙一把按住芷毓的手,示意她别说话,而后一脸平静地望向跪在地上的瑶烟,淡淡问道:“纵使你这么说,那么这张药方又如何解释?而且我派人查过库房里的记录,最近这段时间就只有你一个人取用过这味药草,而且你的丫鬟刚才也已经亲口承认了,这枚香囊是你要她绣的,里面的香料也是你自己准备的……如此,你又作何解释?”
然而,再度出乎陶沝意料的是,瑶烟这会儿并没有否认媛儿的说法,反而还极痛快地承认了,而且对于陶沝此刻提出的疑惑,她也解答得颇为从容——
“没错,妾身前些日子的确是让媛儿给妾身绣了一个香囊,其中的香料也是妾身自己挑选的,可是也仅仅如此而已——妾身挑选的香料是写了单子直接遣媛儿到库房去取的,福晋若是不信的话,大可以去库房问问,而这纸药方也是大夫开的,亦是由妾身的丫鬟去抓药煎药,熬好了之后才端给妾身服用的,由始至终,妾身都没有碰过那些香料和药材,又怎么可能会在这香囊当中动手脚?”
她如泣似诉般地说着,目光始终在九九的脸上来回打转,双眸更是满满凝泪,仿佛一个不小心就会抑制不住地滚落下来。
“九爷明鉴,这一定是有人蓄意诬陷妾身,妾身实属冤枉啊……”
“……”九九没作声,但停留在瑶烟脸上的视线已明显多了几分同情,不用说,他应该是相信了瑶烟的这番说辞。几乎没再作太多犹豫,他直接调头看向一旁同样跪在地上的媛儿,厉声喝道:“你说,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究竟跟福晋说了什么?为何想要诬陷侧福晋?嗯?”
他这话一出口,陶沝的大脑先是一懵,继而便立刻明白了——九九这是在找替死鬼结案!
想必他此刻心中已经认定瑶烟是被冤枉的,可又不愿当众指认她这个嫡福晋是凶手,所以,一个微不足道的丫鬟自然就成为了其中的牺牲品!
瑶烟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眉心微微一凛,随即便立刻转过头去,满脸哀怨地咬唇看向不远处的媛儿,泪眼婆娑道:
“媛儿,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联合外人来陷害我?”
她哭得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着实令人动容。如若不是一早知晓她的真面目,恐怕这会儿连陶沝自己也会被她给骗过去。只是,她最后的这句话还是暴露了她的险恶用心,一句“联合外人”,虽没有指名道姓,但显然是把陶沝这个嫡福晋也给包括在内了。
“侧,侧福晋,奴婢,奴婢并没有背叛您……”
见此情景,那名叫媛儿的丫鬟自然也不是个没有眼力见的傻瓜,当下立即咬紧牙关,匍匐着身子朝前爬了几步,朝九九的方向拼命磕头,并大声哭嚷道:“都是福晋,是福晋刚才把奴婢叫到房里来,逼奴婢陷害侧福晋您,还说如若奴婢不肯答应,她就……”
“你住口!”不等她把话说完,瑶烟已经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直起身,冲正向自己爬过来的媛儿脸上狠狠甩了一个巴掌:“福晋怎么可能会对你说这样的话,定是你这贱婢有心背主,居然还想以此诬蔑福晋!”
媛儿被她这一巴掌打得整个人直发懵,而后回过神来,像是突然间意会了什么,捂着腮帮子再一次猛朝九九磕头,状如捣蒜:“九爷明鉴,奴婢真的是被逼的,奴婢家中还有父母兄弟,断不敢胡乱妄言啊……”
她磕得极用力,不大一会儿额角便磕出了丝丝血迹,让在旁的其他几人都看得颇有些于心不忍。
“媛儿——”
伴随着一声悲嚎响起,瑶烟率先扑上去阻止了媛儿的这一自残行为。紧跟着,她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向陶沝,字字泣泪:
“福晋,您要治妾身的罪,妾身本不应该违逆,只是妾身想对福晋说一句,福晋担心的那件事断不可能会发生的……妾身真的无意争宠,早在妾身进门那日,妾身就已经明白了九爷对您的心意,早已不再妄想还能再得到九爷垂青……妾身只想待在这府里安安静静地过日子,每日吃斋念佛了却残生,可是,可是如今,福晋难道连像这样的一条活路都不愿留给妾身么?仅凭这些微不足道的证据,就要给妾身冠上谋害皇家子嗣的罪名,如此无妄之灾,妾身,妾身还不如……”
话未绝,她整个人已经飞快地从地上跳起身,一头撞向了离她最近的那根大圆柱,好在边上的九九反应迅速,抢在她撞到主子之前及时拦下了她,而瑶烟的身子也顺势倒在了九九怀里。
“主子!”媛儿见状也赶紧冲到瑶烟跟前,一脸紧张沉痛地扶住她的半边手臂,泣不成声:“主子,你这又是何苦?”
她说着,猛地深吸一口气,就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复又“扑通”一声朝九九重新跪下,仰头看向九九,一脸视死如归状:“九爷,既然福晋说是奴婢做的,那就算是奴婢做的吧!您要罚就罚奴婢,饶过主子吧……”
她的这番表情无疑是完美诠释了一个护主心切的忠仆形象,如果她的话里没有明里暗里指责陶沝诬蔑的话,陶沝倒是很想为她点三十二个赞。
“媛儿,你别说了,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是你家主子碍了别人的眼——”眼见自家丫鬟将罪名全揽在自己身上,瑶烟当然也不会干看着,当下挣扎着从九九怀里直起身,随媛儿一起跪倒在了九九面前:“如若九爷和福晋真要妾身的命,妾身绝无二话,只是光凭这纸药方和一些凭空猜测就要定妾身的罪,妾身实在不服……”
她直直地跪在地上,声音满含悲戚,却又隐隐透着一丝倔强,就像是正蒙受着不白之冤的死囚,坚信自己会有沉冤得雪的一天。
大约是被瑶烟此刻流露出的这副神情所震动,九九深深地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方才转头望向陶沝,话里行间也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份偏袒:“她说的没错,你找的这些东西的确算不上是什么有利证据,既证明不了当日之事并不是意外,也证明不了她有谋害之心,更何况,她之前一直都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又突然跑去谋害雪涟做什么?”
陶沝哑然。她自问回答不出九九的这个问题。
九九说的对,想要证明她的结论不假,单凭一纸药方和小丫鬟媛儿的确是做不到的。眼下能证明的充其量就只有这枚香囊原本是属于瑶烟的,即便这纸药方勉强能证明里面的那味荆芥草与瑶烟有关,但若要以此证明是她让这个丢失的荷包刚好被瑾瑜捡到,又刚好令瑾瑜觉得喜欢并将之留在身边,而且还刚好是在瑾瑜和完颜氏待在一起的时候才发挥作用,这显然还需要大量的其他证据来证实,而此刻,她并没有。
难怪瑶烟刚才会说她单纯,她果然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原本以为只要找到了药方和所谓的人证,就足以治对方的罪,却不想,到头来竟是将她自己给套了进去——
思及此,陶沝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仍旧跪在地上的瑶烟,此时此刻,她正侧对着九九的方向低头偷瞄陶沝,眼梢微挑,眼底沁出的那一抹得意显而易见,而跪在她身边的丫鬟媛儿则是由始至终都保持着一副悲戚戚的神情,像是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但在无意间撞上陶沝投射过去的冰冷眼光时,她整个身子却是不由自主地一颤,旋即便迅速把脸别开去了。
见状,陶沝在心底暗暗苦笑。
此番的确是她失策!瑶烟这哪里是不争,明明就是运筹帷幄、以退为进,而她这名叫媛儿的丫鬟显然也和她一样,是个十足的演技派,也许,她之前在自己面前示弱便是瑶烟计划好的一部分!
是她太过自信了,想当然地以为自己找到了所谓的证据就可以撬开对方的口,却怎么也没想到,瑶烟竟会在关键时刻示意自己的丫鬟反咬她一口,从而逆转了整个局面——想想也对,药方本就是一介死物,而唯一的人证,又完全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她手头既没有对方的把柄,也没有许诺对方任何好处,又凭什么让对方拼死为自己效力?!
“九爷!”
或许是见陶沝一直沉默,瑶烟那厢又率先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寂静。眼见此刻的情势已顺利倒向自己这一边,她心中自然十分愉悦,不过表面上还依旧延续着原先的满面哀怨状:“您别问了,妾身想着,福晋之所以会这样做也无非是因为担心完颜姐姐,您也别太难为福晋了……妾身不怨福晋,真的,妾身刚才会说那些话也只是想为自己讨回一点公道,如此而已……”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加上肢体动作也配合得恰到好处——说到伤心处时,甚至还撩起长袖轻轻拭泪,将那一举手一投足间散发出的柔弱风情演绎得完美无缺。
“好了,你起来吧!”九九想来也见不得美人委屈落泪,当即伸手扶起了瑶烟,并转身朝正站在外边走廊上的小厮毛太招了招手,道:“你替爷送侧福晋回房去,顺便将皇阿玛上回赏赐来的玉如意一并送去……”
一听这话,还未等毛太应声,瑶烟便已在旁急急地开口拒绝:“多谢九爷的美意,妾身不需要任何赏赐,只要九爷肯相信妾身没有起过此等歹心便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又往陶沝这厢瞟了一眼,眼中的得意之色越发浓郁。
可惜九九却没能注意到一点,只安慰似地丢下一句“无妨,这是你该得到的!”,便转头看向此刻仍跪在地上的媛儿,“你也起来吧,看在你总算护主心切的份上,爷这次就饶过你,帮着把你家主子送回柳絮阁去吧,以后定要好好伺候着……明白吗?”
此语一出,媛儿自然再度磕头如捣蒜:“奴婢叩谢九爷恩典!”
无声望着眼前这一幕,陶沝心中颇有些五味陈杂。
因为她没想到自己今次竟会输得这么惨,以前她也看过很多言情小说里所描写的那种深宅内斗的伎俩,自以为“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能吟”,却原来只是没有遇上真正的高手而已。
真正的高手在过招之前会做足一切准备,甚至层层连套,而她自认捉住了对方的一点点把柄就妄想定对方的罪,压根儿就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的确是再单纯不过了。
筹谋良久,还把自己给绕了进去,她这算不算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