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是皇帝,他们得听朕的。”慕容冲不以为意。
“民意是一股澎湃汹涌的浊流,一旦引发,皇权也无力阻挡。所以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皇上须得顺应民意,否则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谁在背后捣鬼,朕心里清楚。”
“慕容恒看出韩延、段随两人有反心,让臣来劝皇上除去二人,收编他们的军队。”
“皇叔精明老到,看上了韩延、段随的人马。”慕容冲嘿嘿一笑。
“慕容将军说得没错,皇上要提防这两人。”
“你放心,朕已经与慕容永部署完毕。”慕容冲颇为自得,一付胸有成竹的样子。
“皇上,慕容永不可信。”沐弘连忙叫道。
“慕容永随朕从平阳起兵,沙场鏖战,出生入死。”慕容冲拍了拍沐弘肩膀,当个和事佬,“朕知道你与他不对付,但你们俩是朕的左膀右臂,以后还是要和睦相处才好。”
“皇上,慕容永野心勃勃,觊觎皇位,暗中图谋想要取而代之。”
“一派胡言。”慕容冲皱起眉毛,“慕容永出身族系旁支,在族人中缺乏号召力,有什么资格统领鲜卑?反倒是慕容恒,身上流着先皇血脉,他虽然年老,但儿子已经成年,他还有一个兄弟助力。若要说觊觎皇位,他才有这个野心。”
“皇上就这么相信慕容永?”
“你干嘛老是盯着他不放?”慕容冲不耐烦起来,“慕容永侍奉朕十多年,朕身边的人,数他呆的时间最长,朕不信他还能信谁?”
“皇上,你要相信臣的话,只有臣才是一心忠于你的。”沐弘哀求。
“回去吧。”慕容冲不理会,转身往回走。
“皇上,沧池就在前面,我们去沧池玩玩吧。”沐弘恳求。
“沧池有什么好玩的?”
“去玩玩嘛,好久不去了。”沐弘像个小孩似的耍赖。
“真是搞不懂你。”慕容冲摇摇头,警告道:“不许再说慕容永的坏话,朕不想听。”
“遵旨。”沐弘只能暂且放下。
沧池水面开阔,波光粼粼,倒映着天光云影,风景秀丽。两人登上湖心的“渐台”,凭栏远眺,岸边的树梢上方显露出前殿高大的建筑群,巍峨壮丽,金碧辉煌。
“皇上记不记得我俩曾来过这里?皇上还对臣讲述了未央宫的历史。”
“记得。当时朕第一次进入未央宫,在池边眺望前殿,只觉遥不可及。”
“皇上志向远大,从小就有坐上金銮殿执掌天下的梦想。”
“如今朕实现了幼时的梦想,这一生没有白活。”慕容冲得意洋洋。
“当了皇帝感觉如何?”
“老实说相当辛苦,没有多少乐趣可言。”慕容冲叹道,“朕的治下只有长安这一座城,还没有到执掌天下的地步,已经觉得公务繁重,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人和事。”
“既然如此,何不换一种活法?”
“你又要出什么鬼点子?”慕容冲警惕地瞥了沐弘一眼。
“人生苦短,何必将宝贵的生命投入营营俗务之中?世界那么大,臣陪着皇上一起去看看。”
“你什么意思?”
“反正皇帝也当过了,该体验的也都体验过了。不如抛下这一切,和臣一起去周游世界。”
“哈,你是在说胡话吧?”慕容冲面露惊讶。
“臣说的是真心话。”
“朕千辛万苦打下的基业,怎么可能放弃?你要去就自个儿去吧。”慕容冲冷下脸,“朕早就知道你是个不安定的性子。以前在邺宫,你就想逃跑,朕为留住你,差点把你净身,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那是因为皇上打赌输了,没能抓到臣的错处。”
“朕要把你净身,一句话就结了,哪里需要抓什么错处?朕是舍不得你受苦。”
“臣也舍不得皇上。”沐弘只觉喉咙口肿胀起来,哽住了嗓音。
“沐弘,你不要走,你留下辅佐朕建立功业,治理天下,你我君臣就像苻坚和王猛一样。”
“臣当不了王猛。”
“呵呵,你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有王猛的才干。”慕容冲笑了起来。
“臣当不了王猛,一方面是臣不及王丞相精明能干,另一方面,天王陛下对王丞相言听计从,而皇上从没听从过微臣一句规劝。”
“你对朕的规劝,不是逃跑就是退隐,朕若是听信了你,哪里会有今天这样的成就……”
沐弘回想与慕容冲相伴的这些年,自己所做的努力,不是劝他离开宫廷隐身民间,就是把他推离权力中心明哲保身。这些消极的建议,慕容冲根本不听,只顾奋力攀援权力的山峰,即使遍体鳞伤,即使身败名裂也要登上顶端。
他对慕容冲失望过很多次,埋怨过很多次,他希望他当个正直善良、道德无亏的好人,以此证明自己的爱护和追随是正确的。但是慕容冲没有成为他理想中的人,他只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成为他自己想成为的人。
他仰头望着慕容冲,而那个人正默默凝视着远处的宫殿。明媚的阳光洒在他脸上,肌肤如美玉无暇,长长的睫毛在眼窝下方投下扇形阴影,从额头到鼻梁到下巴,精致优雅的线条一直蜿蜒到雪白的脖子和凸起的喉结,那是人类所能达到的完美的极限,而过于美好的事物不得长久。
沐弘从没像现在这样的爱他,不是爱他的容貌,而是爱他这个真实的人。不论他做过多少错事,犯过多少罪行,不论别人怎么看待他议论他,也不论史书如何评价他抹黑他。他有幸来到他的身边,发现他的美好,那是别人看不到的美好,不仅仅存在于表相。
不,他对他的爱并不是因为他的美好,即便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他也要爱他。这种爱是无条件的,没有理由,不可改变,无需回报。即使天崩地裂,即使肉身消亡,爱也会永恒存在。如果一定要用一件东西来比喻的话,那就用钻石吧,纯粹、明净、毫无瑕疵,无比美丽,无比坚硬。
沐弘从来不知道世上会有这种情感,当他感受到,他内心的焦虑急躁就平息了下来,像这池深水一样,平静无波。
“皇上,让臣看看你的手伤到没有。”不等回应,沐弘就抓起他的手,翻开手掌。掌心里有两处破口,是被酒杯的碎瓷划伤,边缘沾着几块黑红的血污。
“擦破点皮,无所谓。”慕容冲说。
沐弘从袖子里抽出一块面巾擦拭伤口,血块已经凝固,他埋下头,伸出舌头舔湿了,用面巾擦干净,包扎起来。
“唾沫杀菌消毒,等回去后再用水洗干净。”沐弘说。
“唉,你这人婆婆妈妈,小题大做……”慕容冲无奈,过了会儿说道:“宫里房间多得是,你要来住,就让叶玄给你安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