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越在他的脑子里哈哈哈哈大笑,就差没不要形象的滚起来。
辰霖抿紧了嘴唇问道:“祖师可是明白师父再说些什么?可否指点徒孙一二?”
衡越在他的脑海里,微微挑眉看他。他穿着一身玄衣,玄衣上绣着金纹,看起来是如此的高不可攀。他的眼睛漆黑,像是墨谭一般深不可测。他看着辰霖,眼中一时划过恨一时划过羡,最后却是归于平静。
他慢悠悠道:“我为什么要指点你?”
辰霖说不出话,只觉得这位祖师爷和传说里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至少传说里可没说过他如此喜怒无常。
辰霖实在不知道黎鸿想做什么,又问不出口,只能见着黎鸿笑嘻嘻地攀着树枝跳回了枝桠上,无忧无虑的晃着脚丫,间或头发被树藤缠住了,才会伸出手生气的拍两下树枝,树枝变回在她手下努力的扭曲身体想要解放她的头发。然而这个过程往往会很漫长,长到黎鸿先忍不住,折断树枝把头发撸出来。
辰霖觉得树枝真得很委屈。
黎鸿道:“辰霖,我明天和你一起去谷内可好?”
辰霖一怔:“师父能离开禁地?”
黎鸿不高兴道:“为什么不能?衡越在我的地盘上建立门派,不代表这地方我就不能去了。”
“不,我的意思不是,我是说——”他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师父不能离开神树。”
黎鸿老实道:“可以的,只是现在的我不能离开太远。”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现在的我太弱了,还不能走很远。”
辰霖明白了黎鸿的意思,估计黎鸿现在这幅孩童的模样也是因为她灵力不够的缘故。想来也是,既然是上古神木,若是一直在此,逍遥剑派怎么会没能发现,又没有在此建立山门?都说这些来自远古的精灵草怪和现在的草木有很大不同,其中一点便是他们可以移动。
辰霖看了看合虚谷内遮天蔽日的大树,一时间也想不出这样的一棵树要如何移动。
黎鸿看出了辰霖的困惑,便向他招了招手。藤蔓铺下,辰霖愣了一瞬,方才攀着藤蔓爬了上去。待他坐在了黎鸿的旁边,黎鸿才摸了摸大树枝桠,敲了敲它的树干。
大树发出了非常沉闷的一声巨响。
接着缠绕着它的藤蔓一点点全部褪去,辰霖眼中的惊讶也越来越大!
因为这颗已经活了上百年的巨木,它的中心竟然是空的!
在它的中央,有着一颗微小而脆弱的树苗,仿佛有最好的翡翠雕刻。它的每一条细藤上都开着粉色的小花,花蕊上光滑流转,若不是实在生机盎然,恐怕辰霖会将它当成一块灵玉雕成的宝物。
这树苗实在太美,辰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它粉色的花蕊,这花蕊还没有他指尖大,然而他只是轻轻一碰,他身旁的黎鸿便满脸通红,僵硬着身体抓住了辰霖伸出去的手。
黎鸿结结巴巴道:“不、不行。”
辰霖:“?”
他即刻收手,但指尖还是不小心擦过细藤,惹得黎鸿又是一个哆嗦。
辰霖担心道:“师父?”
黎鸿呼出了口气,挥了挥手,让藤蔓重新遮住树心。她缓了好久,才能正常说话,闷闷道:“那是我。”
辰霖:“……啊?”
黎鸿不高兴道:“我还小呢,当年是衡越把我偷出来的!”
说到这个,她似乎有点不高兴,便撇过了这个话题,仰着头和辰霖道:“我现在还没恢复好,贸然带着‘苗苗’走,我害怕它会枯萎,它枯萎了,我也会死的。”
黎鸿嘀咕着:“不过现在我还是能在谷内逛逛的。”
辰霖听到黎鸿的话,整理了信息,不确定道:“这树心里的……是师父的本体?”
黎鸿点了点头。
辰霖便道:“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黎鸿道:“就只有衡越知道。”
辰霖点点头:“那师父千万不要再给别人知道,也不要给别人看了。”
黎鸿闻言笑了笑:“知道也不怕。”
她眉目明艳,看着远方的天际脸上竟也有一两分睥睨天下的姿态,黎鸿淡淡道:“就算他们知道,也接近不了树。”
“老树不会让别人靠近我。”
辰霖冷不丁就想到了先前被树藤教训的弟子,还有衡越说自己也被抽过的那些话。
黎鸿见辰霖不说话,以为他是吓到了,便伸手拍了拍他的手心,安抚道:“不怕,老树知道是你,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辰霖有些无奈的笑了,他斟酌道:“无论如何,既然如此重要,即使师父道法高深,也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黎鸿点了点头,接着问:“那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好吗?”
辰霖发现他根本没法拒绝。
晚上,辰霖盘膝坐在蒲团上,衡越在他的意识海里指点着他的剑法。
相较于黎鸿而言,衡越要严厉的多。
明明是辰霖的意识海,衡越却没有半点儿不适,相反,他在这意识海里一念生一念死,辰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手指于空中一抓,便是一截枯枝在他手心,他用这枚枯枝半点情绪不带的抽打着辰霖不到位的动作,语气冷漠:“错了,剑尖应向上三分,你将剑这么摆,是希望别人一剑戳穿你呢还是想一剑击空?”
辰霖隐语不言,只是按照衡越的意思重新起势,直到他将这一套大荒剑练得半点不差,衡越才点了点头,道了声“不错”。
衡越问:“你今年多大?”
辰霖规矩道:“过了年,便是十七了。”
衡越叹道:“十七,确是不错了。风息水和我说,他把这套剑法练熟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但他学了五年,你学了一个月,不丢脸。”
辰霖闻言一惊,急道:“这,这难道是?”
衡越轻笑:“不是和你说了,这是大荒剑。”他并指为剑,使出最后一式来,与辰霖不同,他手中虽未有剑,但这一指下去,竟似雷霆万钧,指尖立于辰霖眉心之前,竟让辰霖生出一种自己会被杀死在自己意识中的错觉。
衡越盯着他,最终笑了声,收了手接着道:“逍遥剑派,也就只有大荒剑能看,不过我看你的样子,现在逍遥剑派没几个人会了?”
他见辰霖仍然一副震惊的模样,挑了挑眉:“怎么?知道是别家的,不敢学?”
辰霖沉默了一瞬,而后向衡越抱拳,低声道:“弟子虽已熟悉剑招,但大荒之剑晦涩精妙,还有几处不懂。”
衡越懒懒道:“不懂就问,我再给你两个月。两个月后,不管你会不会,我都不教风息水的东西了。”
辰霖连忙称是,越发努力了起来。
衡越看着辰霖于意识中沉迷演练,微微垂下了眼,悄无声息地侵占了他的身体。
打坐的“辰霖”再睁开眼的时候,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一时间黑如最无光的海底。
“他”先是习惯了一下身体,方才慢慢站起身,敛起衣袖。
如果黎鸿能看到,一定会察觉到不对。无论是走路的姿态,还是敛袖的习惯——这些都不是辰霖的。
然而此刻的她却正摊着肚皮睡得正香,当“辰霖”伸出手撩开那一层藤蔓织就的帘子也未能察觉。
“辰霖”没有靠近,他就只是站在帘子的这一边,静静的看着黎鸿。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小王八蛋,你倒忘得干净。”
黎鸿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
“他”忍不住扑哧笑了声,叹道:“算啦,算啦。”他盯着黎鸿,眼底竟有满足之意,他低低道:“既然忘了,就别想起来。”
“如果想起来了……”
“他”顿了顿微笑道:“也不关‘辰霖’的事,对吧?就像你从来没怪过风息水一样。”
黎鸿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里她似乎再和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吵架。具体吵什么倒是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气的仿佛肺都要炸裂,气得连多看一眼这个人都不愿意,把自己蜷进树心就睡着了。然而她刚闭上眼,就好像有什么巨大的笼子从四方禁锢在了她的身上,使得她只能紧紧闭着眼睛,压抑着喘息,却不能动弹,不能醒来——到后来,到后来也就习惯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