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地,比你早。纪律,我也比你更懂!” 袁无隅翻了个白眼儿,低声强调。随即,将车子慢慢驶入一条乡村土路。等四周几乎看不到人影了,方熄火停车,回过头,带着几分怅然补充,“李大哥,只有你和大王,其他人,包括金明欣,我都没告诉。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
李若水刚刚在心中,接受了郑若渝是军统的事实,对袁无隅的孤独感同身受,抬手压了压后者的肩膀,笑着安慰,“慢慢来,总会有恰当时机。我相信他们,早晚会做出和咱们同样的选择!”
“嗯,我也相信!” 袁无隅脸上的怅然,再度变成了灿烂的微笑,“特别是若渝姐和明欣!”
“不过,你还是多加小心。不能着急!” 李若接过话头,再次强调,随即,又很是好奇地询问,“你怎么会加入根据地比我还早?照理说,你这个袁氏影业的大少爷,与根据地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才对?”
”这你就错了,我是吉人自有天相!“ 袁无隅瞬间忘记了心中所有烦恼,眉飞色舞,“我回到北平后,原本是想想养好伤就去找你和王大哥。可医生说是我的内脏被震伤了,还有什么神经功能症,反正,就是个残废,什么都干不了,除了混吃等死。我沮丧了很久,觉得自己废了!这辈子彻底完了!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救下了一个中学同学。”
说道这儿,袁无隅的语气又变得有些黯然。他深深吸一口气,继续补充,“他当时身中六枪,央求我不要送他去医院。我答应了,偷偷把他带回家,结果,却没能救的了他!他在牺牲之前,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了我。让我把一批物资的埋藏地点,想办法传递给他的联系人。我千方百计地找到那个联系人,取得了对方的信任,谁知道,此人竟然是我公司里的一个老员工!按辈分,我还得叫他一声五叔!你说,是不是老天爷照顾我?”
“如果你不努力去完成同学的遗愿,肯定这辈子都跟你五叔失之交臂!” 李若水笑了笑,不敢认同袁无隅加入根据地,是一种单纯的幸运。
“怎么可能不去?他为了那批物资,连命都不要了。我不能让他死不瞑目!” 袁无隅想了想,用力摇头,却丝毫没感觉到,自己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一旦被鬼子发现,同样会性命难保。
“那你又是怎么进入军统的?”李若水笑着摇头,然后又好奇地追问。做特工已经是九死一生,而双料特工,简直就是终日游走在刀锋之上。真难得袁无隅依旧每天都还是满脸阳光。
“那说起来,更是老天爷安排了。“袁无隅顿时又咧嘴而笑,脸上的表情愈发得意,”我那个五叔,原本也是军统北平站的骨干。他考察了一段时间,发现我这个人靠得住。干脆,就把我又拉入了铁血除奸团!”
“五叔呢,他现在还在北平站?” 李若水大吃一惊,赶紧继续询问。
“牺牲了,去年冬天牺牲的!” 袁无隅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角处,迅速涌起一层泪光。“军统组织了一次大行动,他负责掩护。结果,身中六枪。到死,军统那边,都不知道他其实还是咱们的人!”
“五叔是个英雄!” 李若水心里,也涌过一丝酸楚,哑着嗓子,低声安慰。“他走之前,能培养出你这个接班人,应该非常欣慰。”
“是,他当晚也跟我这么说。可是,我,我更希望他活着,永远活着!”袁无隅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含着泪挥拳,重重地砸在了方向盘中央
。“滴————”汽车喇叭发出一声长鸣,刹那间,打碎郊外的寂静,惊起漫天的鸟雀。
“我也希望。希望每一位像咱们这样的抵抗者,都永远活着。”李若水眼角也有些发湿,双手抱住袁无隅的肩膀,低声安慰,“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按理说,我不该信鬼神,但是,我却希望,他们英魂不散,永远在天空中看着咱们。” (注1:日月双悬于氏墓,乾坤半壁岳家祠。取自张苍水抗清失败的绝命诗。)
“我记住了,李大哥。”袁无隅抬起头,用手迅速抹去脸上的泪水,“对不起,让你看到我失态了。我平时不是这样,只是一直找不到人说这些,今天,见到你,就有些控制不住!”
“我知道啊,就像我见到你和大王,也总是什么话都想说!” 李若水非常理解这种感觉,含着泪点头。
这些年来,他已经目睹了太多的同伴牺牲,也经历了太多的无奈,甚至被他的亲叔叔看做害人精,诅咒他怎么不早点死。若说心里头不委屈,不孤单,那纯粹是自欺欺人!
他同样需要减压,需要发泄,需要找个理解自己的人倾诉,甚至在找不到人的时候,躲在僻静处自己放声大哭。可哭过之后,他却仍然要振作起来,去继续沿着自己选择的道路前进,去完成这个时代交给自己的使命!
由己及人,他知道,袁无隅承受的压力更重,更多,受到的误会更深,平素也更孤独。自己在根据地,好歹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事,有一个慧眼如炬的政委,有王希声这个生死兄弟。而袁无隅,大多数时候,却只能独自去面对,去承受所有。哪怕跟同样曾经共死的兄弟,都不能说太多心里话,更不能主动暴露身份!
正默默地想着,却见袁无隅又伸了懒腰,瞬间变得生龙活虎,“李哥,物资我都准备好了。如果你没别的事情,咱们现在就回去取物资,押送出城。如果你想去看看若渝姐……”
“不,按原计划行动。大王他们在城外等着我呢。去晚了怕夜长梦多。”李若水擦了下眼角,毅然打断他的话头,“至于若渝,她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不到时机成熟,我也不会告诉她。无隅,如果没等时机成熟那一天,我说如果,如果没等到那一天,我已经不在了。你,你就记得,记得想办法让她知道,我其实是八路军。”
“李哥,我知道!” 袁无隅本该拒绝,犹豫了一下,却用力点头。
国难当头,没有任何抵抗者,能够保证自己长命百岁。与其让李若水心里始终牵肠挂肚,不如干脆地答应他的要求,让他肩头少几分压力,心内多一分踏实。
轿车再度启动,掉头返回北平,朝着大象影业的方向缓缓驶去。
临街茶楼中,不时传出来几句嘶哑的老生吟唱,“苍水兄,这输赢成败,自有天定。你我何必,效那奋臂螳螂……”
另一个宏亮的老生腔调,迅速响起,在太阳雨中断断续续,“你道是输赢天定,我看的却是国破家亡,涂炭生灵。你叫我迷途知返,我却见,钱塘潮头,英魂化作百万雄兵……。儿孙们,前扑后继,定叫这乾坤重整,洗尽膻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