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外头做知府才回来,又听说他家怎么跑了个小厮,说随前是个姓胡的说进来的,他家老爷回来将姓胡的打了一顿。嫣娘听了这句话,说:“嗳呀,是我害了你了。”阿粲说:“这与相公甚么相干?”嫣娘说:“不是你才说给我说亲闹的吗?”阿粲说:“不是因为这个,因为小厮跑了。”嫣娘说:“不管他,你且去罢,我要睡了。”阿粲站起来就要走,嫣娘说:“娟姐、婳姐来,你两个送粲姐过去,这夜深了看他害怕,你两个回来有伴可以不怕的。”娟、婳同阿粲去了,一时便回来了。
到了第二日,嫣娘就催着娟、婳他五个各制了彩绸、柳花人马一齐去了。到了聊寄斋,引香四个人接进去,引香说:“我今且请你来替这春光送送行,这对面亭子上就当个饯别的长亭。”坐了一时,一齐上了亭。引香叫拾香去叫丫头将果盒子捧来,放在亭内小圆桌上,上设了一个座位。一时娟、婳、娉婷、关、窈都来了,引香接着他几个,一齐将各制的小绸人、小绸马,柳条编的小马、小人,上头又插些花,都放在亭外地下,宜人、阿粲也去将各制的小人小马都拿来放在亭外地下,嫣娘说:“这仪仗不全。”引香说:“是了,这是群花的,没有花神的。”又叫丫头拿些彩绸、柳条来,引香同着他们着彩绸粘了小八人轿、八个小轿夫,又粘了一辆轿车,又粘了许多小人,赶车的、打执事的,又粘了两小旗、小伞、小幡、小锣给他拿着,又将柳条编了些小马给人骑着,驾着车,都放在亭子外边,一齐都到亭子内坐下,嫣娘向上边座位上说:“春哥哥、春姐姐,你们回去了,明年早些来我家,引姐姐、拾妹妹并娟姐、婳姐、娉姐、宜姐、粲姐、窈姐、关姐都是时时刻刻想你的,就是我这不才,也不敢忘了你的。”又斟了一杯酒说:“你也不要想我们,莫想瘦了,你明年来,我们都不认得了。”引的众人都笑起来。
引香说:“你倒有些婆子气。”嫣娘说:“你们都不出声,这春哥哥、春姐姐如何知道呢?”说着又下来向上边作了一个揖,说:“恕我不行全礼了。”引香说:“莫闹笑话了,坐着吃酒罢。”吃了几杯,嫣娘忽然掉下泪来,拾香说:“你这个人真是疯魔了,常解元好好的,哭甚么?”引香说:“我知道。”嫣娘只当他真知道昨日胡小厮的话,就说:“我是为你们送春惹的。”拾香说:“不是的,只怕是哥哥想吃干母的酒罢。”嫣娘说:“也不是的。我是想春光去了,古人说‘天若有情天亦老’,可是天为无情方才不老。这春也是无情,为何也有老的时候?人家词上说:‘春光老’,你我们这些人不是草木,焉能无情?这‘老’之一字是难免了。可怜我们今日送春,不知可被这春笑煞我们说,‘我春光去了,还有来的时候,你们到青春,一去却再想来就不能了’。”嫣娘说到这里,大家都转喜为悲。正在感慨,忽然来了一个丫头说:“奶奶请相公。”嫣娘就去了。
见了郑氏,郑氏说:“前日有个人来替你说亲,是姓许,在三山街上住,现在做知府。这家没有儿子,只有这一个女儿。这家原是在杭州住,新搬来的,是我们家的表亲,因为住的远,所以不常往来。我想甚好,不知你可愿意?”嫣娘说:“这些事自是母亲作主,母亲看着怎么好就怎么好,何用问儿子呢?”说毕,坐了一时就回园来了。
到了园,看他五个都回来了。娉婷问说:“奶奶请你作甚么?”嫣娘笑了一笑说:“没甚事。”到了晚上,嫣娘只推着说天热了,屋里人多更热,叫娟、婳、关、窈都到那边橱子里去睡,他四个都搬去了。嫣娘到屋睡下,娉婷将灯挪远了些,也睡下。嫣娘说:“我如今也不想活了。”娉婷说:“这从哪里说起?”嫣娘说:“你们有事都瞒着我,我成个孤鸿落沙滩了,活着有甚么趣?”娉婷说:“我没瞒过你。”嫣娘说:“你既然是真心,不瞒我,就发个誓。”娉婷说:“我有事要瞒你,就立刻死了。”嫣娘说:“这不瞒我,姐姐果然是真心了。”就问说:“你家富春小姐到底如何?”娉婷不答应,嫣娘说:“我这园里的神最灵,你不说,一时就要犯誓了。”娉婷说:“我前日不是向你说了吗?”嫣娘说:“那是说个大概。”娉婷说:“这一一细说,我也说不上来。我又不会写真,画个小照给你看看。”又说:“我那小姐的丹青却是第一,诗才也是第一,只怕引小姐未必是他的对手。”嫣娘说:“我南京解元常敏,乳名嫣娘,排行五娘。”说着又披衣坐起,合掌念道:“阿弥陀佛,是那有这样福分!”娉婷说:“怎么说?我不懂。”嫣娘大笑了几声说:“我没发誓,我可要瞒你了。”娉婷又问他,他就始而装睡,忽而真睡了。
到了第二天,丫头来请嫣娘,嫣娘就到上房去了。见了郑氏,郑氏向他商议纳聘的话,又叫李立请阴阳排日子,今年秋天迎娶。又过了几天,纳了聘。不觉到了秋天,天天忙着,各事备齐,又将明月清风庐收拾做了新房,将娟、婳五个挪在右边所所去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