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余却听着听着神情就变了,原先的微笑变作了惊讶错愕,待苏景说的差不多了,贺余追问道:“那你最后可曾得了答案?”
“得了答案!”苏景喜色盈盈:“不过...这答案有些晦涩。”
“反正是闲聊,说来听听。”
“本真何在,本心何往...我所悟,本真为先,永不变;本心在后,随境而迁。修行成长,成长修行...本真长存永驻却于我无助;本心幻变却时刻在。不妨这样想:本真求个无怨,本心求个无悔。修行路上,处处有怨处处无悔。苏景有怨不悔。”苏景稍作沉吟、措辞:“无悔却有怨,但有怨也不悔。便是如此了。”
这番道理说得似是而非,想明白一个道理是一回事,想把它说清楚又是另一回事。说到底:领悟道理不是讲道理。
小真一,真我唯一。随便哪个修家都知道第四境要领悟‘真我唯一’。明摆着着的道理,为何还有那么多人领悟不了;贺余师兄破无量的天道是‘气运’,天道就是气运,仍是摆在明面上的道理,又有几个人真能参悟?
离山戒训中早有‘无怨、无悔’的取舍之说,小师娘飞仙前留话也提到了‘逍遥非圆满,逍遥亦有遗憾’类似说法。道理早就有了,关键是...谁能悟、怎么悟?
苏景的话虽然说得不明不白,可他自己悟透了,足矣!
他的话才说完,对面贺余突然放声大笑!真正开心、展颜、痛快的大笑,苏景被他吓了一跳。
“师兄为何发笑?”苏景让贺余笑得都不踏实了。
“没事,没事,就是觉得有趣,当年那个仗着一块玉牌横行山里、当年那个被逐出门宗后跑到山门处跳脚撂狠话的小子,今天居然也似模似样入空灵悟玄理了,哈哈,哈哈哈...”甭管苏景多大的年岁,多深的修为,多高的境界,在有些人眼里他就永远是个娃娃,甭想再长大。
‘这些人’中,贺余算一个。
笑声过后。贺余转开话题:“我记得你刚回来时候说过,十一冥王曾提醒你,苏晴、屠晚他们两个夺天命后入沉睡,不可超过六百年...算算时间,现在快八个甲子了吧。”
宝瓶三套三乾坤,‘苏晴’夺天命于正气乾坤,化形最早;屠晚夺命于妖邪乾坤。化形次之;苏景自己的小元神是他又闭关又画符货真价实修炼来的,化形最晚,比着‘苏晴’足足晚了两百多年。
若以红头发的‘苏晴’来算,六百年沉睡极限已过大半,届时若不能醒来,元婴会灵气消散重归烟尘。不但逆夺天命前功尽弃,就连离山巅灵魅儿最后心意也会落空;至于金头发‘屠晚’,后果就更言重了,化形过来可没办法再转形回去,醒不来、归尘烟,一代神剑就此夭折。
师兄说的是大事,不过苏景仍是轻松的:“师兄放心。二明哥留给我的山种神奇,雕山其实也是修炼,正契合我现在的进境。”
一品山种,开其形、唤其灵。若非亲手施为否则很难理解:瞑目王留在麒麟库中那一盒‘山种’是活的,真的很像种子,只不过内中灵气正在沉睡。
种内灵气不是修家用来采补炼化的灵元,而是饱育生机、可点化一方乾坤的活气、命元、造化之髓!山种内蕴藏的灵气,根本就是被刻意提炼、净入极纯至巅的乾坤鸿蒙本元。因其混沌是以需要唤醒。因为藏蕴真正造化灵精一点,是以被唤醒之后山才能长成龙脉,或独划小乾坤或匡护大天地。
雕刻的过程,即为栽山人以自己的真修本髓与石内灵气交换的过程,即为以自己的本命之火点燃石中造化的过程。
每一次灵气的交换,都会让苏景的生机旺盛到极点,活疯了。所以长疯了,所以瞬间苍老!痛苦不堪,可是‘我于刹那活尽千年’的感觉也痛快之极。苏景自己控制不好火候,不过也无需他来控制。石头有灵,把握有度,每次他都会苍老濒死一线,只差一点就老死了。
随后进入苏景体内的石头灵气会被融入他的身体,并入他的本命元气,‘心甘情愿’被被苏景炼化、同化,变作命火一线再缓缓回归石内。这个过程有些像垒塘养鱼,水从河中被抽入鱼塘,转一圈、过一阵再从鱼塘中被排回河中。
“大河沾染了鱼塘的生机;至于塘中的鱼...我就是。”苏景指着自己的鼻尖笑。鱼没截留河水,可它得惠何其优厚,从寸钉都不如的苗儿长成两尺大鲤。
灵气往复,滋润苏景同时,三重洞天内三重元婴也得起滋润,三个胎儿迅速茁壮,现在还沉睡着,不过苏景晓得他们就快醒了。甚至可以说,现在并非他们醒不来,而是他们‘贪睡’,做着美梦浑厚生机就自行流入身体,多好的事情,哪舍得醒。
金乌正法有关‘元婴唤醒’修炼法门,与行元运气并无太多关系,这半个进境重意不重气,修炼者非得要彻悟于‘生命’这重大道理,元婴才会苏醒过来、得到真正的命数。
光热源头,生灵依仗,若金乌弟子不能彻悟‘生命’二字,修为就止步于元神下第一境吧。
并非只有阳火正法如此,天下修行法门千千万万,无论哪种修法,第八境到第九境都是一道分水岭;前面八个与元神无关的境界,除了小真一、破无量两个领悟境之外,只需静心炼气即可完成;但进入元神境界后,‘领悟’二字就时刻相伴,变作重中之重。
再看看苏景最近两百年在莫耶的经历,来来回回不外两件事:老到要死,返老还童。
论起对‘生机’的探索,论起对‘生命’的感悟,老了好几百次又重返年轻好几百次的人,岂能差得了。
论起修行道理,贺余比着苏景明白多了,苏景还在翻来覆去啰嗦着,贺余早都明白了,不过师兄不点头不打断,就让他唠叨来唠叨去,难得师弟说得来劲,那就说吧...我听着。
但是没能等到苏景说完,贺余师兄袖中的一盏铃铛就响起来了:司中有公务了。
不是什么大事,放一放也无妨,不过贺余恪尽职守,这是他的性情,要么就不干,既然做了这个判官就不容公事哪怕有一点耽搁,他可不像苏景,动不动公事扔一旁自己出去玩耍。
是以贺余起身,对苏景笑道:“该走了,下次再聊。”
苏景了解师兄为人,心中不舍却不会挽留,也站起身,恭恭敬敬一礼躬身:“恭送师兄。”
伸手拍了拍苏景肩膀,也不用和山中长老打招呼,贺余身形氤氲开来,很快化作一团阴风,旋转三周钻入地下。
阴风入阴冥,重归判官之形,落足于他自己的衙门门前,早有鬼差在此等候,头戴双角牛头冠的大差头手捧公事薄,但不及着交代正事,脸上堆起浓浓笑容:“卑职见大人面带喜色,不知何事但一定要先恭喜大人。”
身高十九丈的牛头巨汉满面堆欢,对着七尺贺余点头哈腰、瓮声瓮气地做笑,也算气势不凡。
贺余真正是开心的,听到手下提起,也不再压抑心中喜悦,就此放声大笑!
正巧,司中二差头,十七丈高的长脸汉子出差归来,眼见自家大人欢喜,这是一定得凑趣的,二差头合掌施礼,笑道:“大人因何发笑?”
“我笑我师弟...他啊,”边笑,贺余边说:“他领悟了大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