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层通报声中,魏桐跟着传唤之人一步步靠近着眼前之处所。金碧辉煌的外表渲染着时光的痕迹,每一处都在述说着数百年的年岁,寂静的宫门外站着长长一排宫人,在看到魏桐的时候自动地退避到一旁去,行动间没有任何声响,为夕阳下的宫殿又浸染上几分静谧。他穿过庭院,解下佩刀,跨过殿门,走到了大殿内,见到了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他沉默着单膝下跪,“卑职魏桐,见过太皇太后——”铿锵有力的声音,骤然拉回了孝庄的思绪。
微凉的视线在阶下人身上一寸一寸地滑过,带着不可莫名的威压。角落的西洋落地钟悄悄摇摆着,一点点挪移开的弧度带着时间特有的味道。魏桐听到顶上苍老的声音轻轻说道:“皇上曾经称赞你有大才,哀家不以为然。常言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依你之见,该如何解释?”
此句出自《礼记》中的《大学》,原以修身为本,完善己身,进而才能够有所成就,安定天下。太皇太后问这句话,又是何尝不是在呵责魏桐,又岂不是在拷问魏桐?
魏桐闭上眼睛,而后又重新睁开。眸内微光闪动,却是毫不犹豫地说道:“卑职认为,可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来理解。人须以德行立基,广泽天下,感化万民。既不失本身根基,又不忘初心。”孝庄的指尖微动,在魏桐说完后目光微沉,“既然如此,若是帝王德行有亏,又如何去兼济天下!”
“古往今来,尚有记载。有奠定大业之君主,有开创盛世之帝王,亦有挽救国家危亡之英主,史书褒扬,万世流芳,世人无不传唱佳话。卑职以为,若帝王厚德载物,兼爱世人,百姓丰衣足食,民间风调雨顺,则国泰民安。而国泰民安,则不生妒恨,不生妄言,百年后流传的只会是其丰功伟绩。德行之事,若一不伤及百姓,二不危害天下,有何不妥?”魏桐此番话语并不是为康熙辩驳,他只是真切地认为,并不是承担着天下的重责之后,君王真的连自己正常的喜好都不能满足。史书上记载的只会是帝皇的万世功业,至于私行之事,只是野史传唱,不足为奇。
“你倒是好口气,董贤断袖,卫灵分桃,尚且不危及他人。而世人口耳相传,岂又留下了什么好名声!”
“此二位君王犹如燕雀,而燕雀又安知鸿鹄之志哉?大鹏展翅恨天低,只愿扶摇直上,不再低头见浅滩。”
两个人犹如打太极一般,你来我往间丝毫没有透露出什么不该透露的东西,彼此间却心知肚明。孝庄即使碍于偏见,却也不得不赞叹一句,此子心性坚定,不动神色化解了她的许多刁难,言语有理,没有虚妄。若不是他本身持身不正,孝庄都得为康熙的眼光抚掌而笑。
“你可知,今日哀家找你来是为何?”这句本该是在最开始问出来的话,在此时被孝庄提出来,不显怪异,反倒增添了几分心头惶恐。魏桐初进来之时便已经发现,殿内除了他与孝庄二人,即使是时常跟在孝庄身边的苏沫儿也没有出现。从他进入大殿之内,便再没有两人之外的呼吸声了。
“卑职不知。”魏桐低头应道。
“若哀家想要你的性命,在你进来之时便已经把你砍于刀下。只不过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你才得以苟延残喘多活了十余年。刚才你滔滔道理,却不知道谄媚主上是何罪责?皇上文成武德,岂能容得下这样的污点。”孝庄的语气并不强烈,甚至没有带着什么情绪,只是缓缓叙述着事实般。
魏桐抿抿嘴,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反驳孝庄他与康熙之间还未有她担忧的事情发生。即使现在魏桐已然能够承认自己心中早已经有了他人的影子,但是不该做的事情他不会踏出。动摇是有的,但是他弥补的速度也不算慢。康熙后宫佳丽三千,他如何信得过他能够清心寡欲?史上的康熙后宫子嗣之多已经是超出常人,更别说他本来便是皇帝。即使魏桐能够确信康熙心中有他,分位不低,然而争宠这样的事情,真的是太难看了。
而直到此刻,魏桐才允许自己有那么片刻的软弱。他从不是担心康熙的决心,而是因着他本身的缘故。正如他在扯下最后一层面纱前同玄说过,他不能跟掌握身家性命的人做朋友。面对着现在的康熙,魏桐虽不惧他怕他,但若是康熙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为他做些什么,魏桐却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力。
范承谟在放魏桐离去之前曾经说过,世人求财爱权,然在魏桐身上却完全看不出半点欲/望,实在令人称奇。
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所拥有的所有东西,财富,地位,权势......无不是因为康熙,如果没有小柯的出现,魏桐现在不过是个深宫内侍,又有何置喙的余地?不是脚踏实地的东西,魏桐没有理所应当索取的习惯。他此生的经历已经是波澜壮阔,入了宫廷上了战场与跟康熙为友,有小柯的陪伴,虽不是事事皆对,却也无愧于心。人生至此,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但如果,他真值得这份信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