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衡玉这边,自从她拜见过叶信和仲颖之后,就一直窝在宋府没有再出过一次门,但各方汇聚在宋府的视线却越来越多。
谁都知道,仲家与叶家如今争斗的唯一变数,便是衡玉。或者该说,是她背后站着的并州军。
半月后,衡玉之名伴随着并州纸一起闻名天下。
手里握着下人买回来的并州纸,仲颖摩挲着光滑的纸张,冷笑道:“果真是狼子野心。”
他回头看向静静站在身后的田雎,出声问道:“联系好了吗?”
田雎束手答道:“先是用把柄把他们拿捏住,然后再以钱帛动人心,并且表示我们不会秋后算账。如今那边已经同意联手除掉叶家了。”
这日,宋府一直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率先走出来的是手持长刀的侍卫。衡玉被四名亲卫簇拥着走出府门,她宽袖素履,行走间自有一番风采。
几人脚步不停,一路走到并州书坊门前。
并州书坊门前,一沓沓雪白无暇的并州纸摆开在所有人面前,不时有读书人走进书坊里买纸,也买书坊里已经刊印出来的书册。
书坊里面人太多了,在门口那里就能感受到书坊的热闹与火热,不时能看到有年轻人脚步匆匆,神色带着几分欣喜与愉悦与他们擦肩而过,投入书坊挤得满满当当的人流中。
衡玉在门口观望了一会儿,里面的人流随着时间的流逝不但没有减少,反而经过声势的酝酿后,局面越发火爆起来。估计这一段时间书坊的热度都不会下降,衡玉也不打算进去了,她领着侍卫直奔不远处的陶然居。
陶然居在并州书坊斜对面,登上陶然居二楼,也能从上面观望到并州书坊。
陶然居是洛阳城中最有名的酒楼之一。说陶然居有名气,不在于它是城中最大的酒楼,而是因为这里装扮素雅,书香卷气浓,来来往往的多是士人。
而且陶然居中推出的“桃花酒”、“红袖醉”等美酒,更是早已名闻天下,吸引得天下酒商慕名而来。
衡玉到了陶然居门口,手腕一挥,四位侍卫都退了下去,隐于人群之中,只有一直锁定他们的人才知道他们一直停留在陶然居附近小心把守。
四人隐隐成犄角之势,几乎守住了一切死角。
跟着她的亲卫都是宋沐千挑万选选出来的,衡玉并不担心他们护不住自己,而且她这具身体练武天赋极佳,如今就是宋翊也不是她的对手。
衡玉站在门口,略整理了衣袖就要踏入陶然居中。
突然,斜里伸出一只手来挡住衡玉的去路,衣袖挥动间似乎能嗅到淡淡的酒香。
被挡住去路,衡玉下意识顿住脚步。
紧接着便听到这一番懒洋洋的话语在两人中间响起,“女郎君,殊囊中羞涩,但若是错过天下闻名的桃花酒以及红袖醉未免太过可惜,不知女郎君可愿成人之美?”
桃花酒在其他地方尚且可以寻到,但红袖醉却只能在陶然居中购买,拒不卖给其他酒商。如今天下间都在传入洛阳而不饮红袖醉,就不算到过洛阳。
衡玉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对上一双极漂亮的眼睛,视线偏移滑过那人的脸,即便是看遍美人的衡玉眼中也不由划过赞叹之色。
烈酒灼人,眼前之人更像一坛清酒,但看似清淡,实则越品越觉凛冽,酒不醉人人已自醉。
年岁看起来只有二十四五上下,这一身沉淀下来的气韵却是令人侧目。
“饮酒伤身。”对着这般姿容的美人,衡玉下意识放缓了声音,但紧接着话音一转,嘴角柔和笑道:“我并州之中,有比红袖醉更加极品的葡萄酒,先生若是错过就可惜了。”
秦殊眯着眼打量衡玉一会儿,见她眼中皆是赞叹并无其它亵渎之意,眉眼略挑。
“西域葡萄美酒何其贵重,女郎君用来款待殊不觉吃亏否?”
衡玉手里握着用上好的木料打造出来的骨折扇,闻言手指微动,将扇子展开轻轻扇动,鬓角碎发随着扇子扇动而轻轻飘荡开,衬得她唇畔的三分笑意越发动人,“我素来喜美酒,也欣赏美人,更看重有才能的人。先生即便不是第三者,但与前两者也有关联,如何当不起?”
秦殊唇角微微弯起,赞道:“女郎君真乃妙人。”
衡玉手腕微动,并上扇子往陶然居门口指去,“先生是妙人,所以才能看出我也是个妙人。先生请。”
“女郎君不问我之名讳?”
秦殊跟着衡玉一起走进陶然居,不必人引路,两人自顾自往二楼包厢走去。
“如先生这般风采之人,天下少有。我猜先生自荆州而来。”
“既有来处,那不知女郎君可能猜到去处?”
衡玉一步上前,亲自将二楼最靠里那间雅室的大门推开,“先生不是已经应我之邀要去并州品尝葡萄美酒了吗?”
秦殊眼中划过赞赏,脚步不停走进雅居内坐下。
“让人送几坛最好的酒过来,再把店里的招牌菜都盛上来。”衡玉回头,吩咐跟在后面的掌柜。
掌柜退下,不多时便自己亲自送了五坛红袖醉一坛桃花酒过来。
陶然居的掌柜都曾经接受过专门的培训,衡玉瞥见掌柜送来的这些酒,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人。
桃花酒在陶然居的酒中不算最顶尖的,但重在新颖,未尝过的人尝上一尝也是极好的。陶然居最好的酒自然是红袖醉,但多拿了一坛桃花酒尝尝鲜也不错,掌柜这个额外的安排可以说是极好的。
“陶然居的掌柜培训得倒是极好。”秦殊赞了一句。
衡玉不知道对方知不知道陶然居是她的产业,但像秦殊这样的聪明人,说话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便也顺着道:“先生说极好,自然是极好的。”
秦殊将一坛红袖醉掀开,对着坛口饮了两口,衡玉陪着他一起对饮。
他饮酒时动作随性,唇边有一些酒渗出来,他随意抹去,并不在意。
饮了两口,衡玉便将酒坛搁下,她望向秦殊,饶有兴趣问道:“此番推行平价纸,先生以为如何?”
秦殊言简意赅,“不错。”
“我欲在天下各重要城镇建立馆藏阁,馆藏阁内书籍皆可免费借阅抄写,先生以为如何?”
秦殊眼前一亮,“甚好。”
“在天下推行平价盐,在全国各地推行亩产过千斤的农作物呢?”
秦殊饮酒的动作一顿,他缓缓将酒坛放下,极认真看向衡玉,“少将军此言当真?”
亩产过千斤意味着什么,秦殊并非是居庙堂之高不识人间疾苦的士人,相反,若要成为一个时代的顶尖谋士,眼界格局心胸样样都不能缺少。
当今天下就算是良田,亩产也只是三百多斤。
农耕时代,什么标准才是盛世的标准。
人人可温饱,户户有余粮,这就是盛世!
衡玉认真回道:“不敢以此言做玩笑。”
一场饥荒,多少家庭流离失所,背后所承担的东西如此沉重,怎么可能轻松当作玩笑。
秦殊重新开了一坛新的红袖醉,拿过酒杯为衡玉满上。
“先帝殡天当晚,殊夜观星象,洛阳之中紫微星灭,随后亮起。”秦殊缓缓抬头,对上衡玉的眼睛,“并州之中帝星亮。从平价盐到平价纸,收尽民心;手握大魏最精锐的军队,执掌利器。看来主公已经做好了乱世争雄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