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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这么静, 天与海相扣, 船只像一片白色的羽毛漂浮在无垠的黑暗里。
微风吹来,海的味道轻轻抚过, 新鲜, 冰凉,季萱深深地吸入,连同那空旷的黑暗将身体灌透,这才呼吸。
这半天在船舱里,欢快嘈杂的人声和颜色让她透不过气, 还有那首童谣……
原来,自己是如此小心眼,面对美丽耀眼的梁心妍, 明知道她和梁心妮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可依然无法抹去心头那莫名的阴霾,像缠绕的一团湿麻线, 越解越紧,难以摆脱……
被他牵着手走在甲板上, 高跟鞋轻轻敲着,单调,清晰, 稍稍有点急促。越过他的肩膀, 目光跳入黑暗里。海上有星, 像黑色天鹅绒上撒下的细小钻石, 很远却很亮,甚至有一颗滚到了天和海的边沿,仿佛随时都要被海水吞没。
可惜,星再亮也亮不过船舷上装饰的彩灯,围绕船头,一片漆黑中绕出一个宝石般华丽的舞台,好像整个世界都聚光在此。香槟,玫瑰,还有两个穿白西服、戴着黑领结的男人,一把小提琴,一把大提琴,悠扬轻快的乐曲中带着淡淡低沉的忧伤,如此浪漫。
他一回身,两手握了她,“季萱!”
他的眼睛很亮,手心很热,完完全全握着她,那么紧,目光里是认识这么久从未见过的热切。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因为这个特殊的日子,今晚他如此不同。刚才在大厅里,俯身下来围拢了她,一张口就是“对不起”。
他是为梁心妍道歉,不,其实,他并没有这么说,就是在道歉。平日少言寡语,非常客套又正式,可刚才说了那么多,从下午的戏剧、脸谱,到画,到她笔下他的脸,似乎他的感受根本不需要她反应,就是要全部告诉她。语言组织到无可挑剔,那么近,声音深沉又温柔,原来书面语听起来也可以如此触动,忽然间,他就像一个人……
那个人……也曾经这样围在她膝边,说过很多,一时恍惚季萱就有点走神,直到他问,“跟我来好吗?我想和你跳舞。”
众目睽睽之下,他没有给她任何选择。此刻,面对面,在清冷的海风里,他的热透过皮肤让她真切地感觉到男人那无法抑制的荷尔蒙,季萱笑了,“刚才就是在准备这些啊?”
“对。”
说着,梁心伟忍不住皱了眉。这不是好的方式,他知道,可是他更知道如果只是面对面,中间隔着桌子、咖啡、或者哪怕只是空气,他说出来的话一定枯燥无味。因为,这么久,他和她之间已经产生了一种被锁死的距离,他的语言、行动,一切努力都被冻结在这距离里,根本就抵达不了她。可是下午在化妆室,离得近,他突然就感觉到自己的变化,就像刚才他又试验,完全可以证明:只要靠近她,他的心跳、呼吸、脑电波,都会有激烈的反应,这个时候他才可以把自己最真实的感受传递给她。
她可以拒绝,但是,他不可以表达不完全,他要她完全体会到他的心。
“我想和你跳舞。”
他又说了一遍,季萱微笑着点点头,“可是,你会跳舞吗?”
“嗯?”梁心伟愣了一下,他没懂她的问题。不过这么近,他完全不觉得尴尬,“你说的什么?”
“那种,在音乐里慢悠悠两个人晃来晃去的,才不是跳舞。”
“哦?” 她的声音居然有点调皮,梁心伟笑了,“那你说什么样的才是。”
“嗯,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很喜欢跳舞的。”
“真的啊?”她从来都安静,甚至寡淡,虽然现在仰着小脸漂亮又可爱,可是他依然想象不出她跳舞的样子,梁心伟一下来了兴致,“都跳的什么呢?”
“嗯……”她轻轻拖长音,一挑眉,“你先告诉我,你是跟谁学的舞。”
“我啊,小的时候看我父母跳,然后长大些就被我妈妈拉着来跳,慢慢的就会了。”
“那好啊,”她似乎得了满意的答案,眼睛亮亮的,“那我们来Boogie-Woogie,好不好?”
“嗯?”这下轮到梁心伟惊得眼睛发亮,这是上世纪二十年代起源到六七十年代流行起来的一种节奏摇滚,特别欢快,那个时候大街小巷都有人跳,从欧洲到北美,摇摆风风靡整个西方世界,“你还会Boogie-Woogie?我才不信!”
“我也是跟我老爹学的。”她争辩。“学会的第一个英文单词。”
“那我也不信!”梁心伟说着就笑,其实自从知道她的身世,他就特意去查过季怀天的生平,五十年代初随祖父母移居香港,后来又独自到了美国,直到八十年代才应邀回到国内就此寻居祖宅。如果是跟着这位老爹学,当然一点都不奇怪,可是,这意外的收获,让他太开心了,就是要逗她!
“好啊,不信是吧?” 她说着弯腰把两边裙摆扯起来勾在小手指上,裙子很自然地蓬开,掐了腰,“要不要试试?”
她本来就盘着发髻,裙子这样像极了那个年代的Poodle Skirt,再搭配上这挑衅的小表情,太可爱了!梁心伟笑,“好啊!”
旁边的乐手也早听到,本来还在远远地为两人浪漫的夜晚营造气愤,哪里能想到会有这样提神的建议,不由就走过来,边走,小提琴已经欢快地响起。
她听着竟然小脑袋一歪,怔了一下,梁心伟一把拽过她,“这是你要的啊?”
“节奏稍微慢一点,我跳不了那么快的。”
无论如何,都太晚了,经典的乐曲像开启了时间的大门,黑暗的海面上完全抹去了时空的阻隔,高跟鞋迅速在甲板上旋转,她像一只漂亮的蝴蝶几乎在他手上飞起来。
她哪里想得到,这一本正经得像那个年代的男人,疯起来也像那个年代,毫无拘束,大胆而冒险……
……
船舱大厅。
一个突然出现的插曲,几分钟的惊讶,在那两个人牵着手出去后,人们窃窃私语了几句就变成了欢乐的笑声,很快就恢复了热闹。
钱方若翘了二郎腿看舞池里一对一对的,随着音乐,跳得还挺缠绵。这是社交的一种极重要的形式,搂着聊天。不过,这个派对比他想得要无聊多了,看得出来大都是很亲近的朋友,可也是梁心伟式亲近,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派对从安排到进行,比电视上演得还要高大上。
早知如此,倒真的不必担心,可他还是庆幸跟着小丫头来。派对是无聊,可人有聊啊,各种特么幺蛾子事儿!梁心伟也跟平常的表现不大一样,总算是出现了大少的霸气,虽然尴尬,但总的来说,是个好男人。
可能,是个绝世好男人。只是,水至清则无鱼,想起刚才他的样子,钱方若笑着摇摇头,拿出手机,翻看着。
昨天夜里画完,小丫头起身去换衣服,路过画室一件刚完工的大幅油画,她仰起头,看着。白色的被单裹着身体,手握在胸前,雪白的脖颈挑起,发丝如瀑,在十米高的画布下,强烈风沙的颜色和一个洁白素净的女孩,那么虔诚。
那一刻的定格,像整个世界的凶残和心里那片刻的宁静。钱方若猛然愣了一下,扔了画笔就迅速拿起相机。
迫不及待地冲洗出来,却不想再多看一眼。相机的镜头永远无法捕捉那一刻内心的光影……她总是这样,经常不经意间突然刺激他的灵感,而每一次的角度都让他无法释怀。等这幅作品结束,他一定要带她去西藏,必须去……
正看着,忽然,眼前的桌上放了一杯东西。钱方若抬起头,是加冰苏格兰威士忌,来人已经坐在了他旁边。
“谢了,张总。”
“钱兄见外了。”张星野手里也是一杯一样的威士忌,“客人不多还招待不周,怠慢钱兄了。”
“哪儿的话。”这男人客套了一句偏漏了一个,钱方若抿了一口酒,直言道,“张总和季萱很熟?”
“嗯。”
这么干脆?钱方若微微一笑,“倒没听她说起过。”
“闷嘴儿的小葫芦。”
闻言钱方若不得不挑了下眉,张星野是凌海人,他的普通话里难免带着南方口音,可这一句,京腔京韵正经的京城话,数落小丫头口气不少他一分气势,甚至还挺亲。忽然想起刚才饮料台前的一幕,还有他手里那杯莫名其妙的牛奶,钱方若不觉皱了下眉,这……特么谁啊?
似乎觉察到了他的警惕,张星野微笑道,“这段时间我经常去美院找褚老,常碰到她。”
眼前这男人,西装革履,铜臭十足,完全的商人模样,跟小丫头不只是两个阶级的人,中间几乎还隔着物种的起源,怎么也搁不到一块儿去,钱方若看了看,没再追究,“哦。”
“那两个到哪儿去了?”张星野问。
原来是来打听了,钱方若轻轻转了下酒杯,“怎么?又不是安排好的么?”
一句话带着刚才心妍的表现,非常讽刺了。张星野笑笑,“怎么会呢,很出人意料。”
“哦?”钱方若笑了,“这么说,张总完全不知道?”
“心伟么,我知道。”张星野没有回避,轻轻点头, “至于小师妹,钱兄你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