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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号为天下之中的河南,蜿蜒而过的滔滔大河既滋养哺育了这片肥沃的土地,使之成为华夏文明最早发祥兴盛的摇篮之一。却也使这片土地饱受灾难,命运多舛。
大河位于河南的总多支流中,洛水无疑是最重要的一条。它自关中南部发源,东经洛阳之南,在和伊水汇合以后,于洛阳东北方注入大河。伊水、洛水和大河三川交汇的区域也被称为河洛地区。在中国历史上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河洛都是华夏文明的根源和中心所在。
这片肥沃的河谷冲积平原上,洛阳无疑是最耀眼的一颗明珠。以洛阳为中心,周边雄关遍布。洛阳所在的伊洛河谷通过东北方一条狭长的甬道连接起东部辽阔平坦的黄淮平原。虎牢便位于这个甬道的东部入口,成为洛阳东方的门户。而在甬道的另一端,有一个城堡叫做柏谷坞,位于从洛阳通往虎牢的必经之地上。柏谷坞北滨洛水,南距高台,地势极为险要。
有关柏谷坞的记载,不绝于史籍。当初刘裕北伐之时,曾以柏谷坞为前方大本营,攻略关中。而真正使柏谷坞闻名后世的,则是后世时为秦王李世民的一份文书《告柏谷坞少林寺上座书》。
自公元538年东西魏两军于相争于河洛,洛阳被侯景焚毁。双方就一直在洛阳一带反复拉锯激战,却是将这片大好沃土变成了如同血肉磨坊一般的血腥战场。由于地处前线,东魏在柏谷坞驻扎有重兵,使之成为一个坚固的军事堡垒。
三月的河南,正是春暖花开的大好时节。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万物似乎纷纷悄无声息地从寒冬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原本光秃秃的树杈上开始显露出点点嫩绿的新芽。远远望去,树冠上仿佛点缀着一层轻薄的绿纱。那种鲜嫩的颜色,一扫冬日的酷寒阴霾,仿佛温柔得让人的心都化了。
而春风中的桃李,已急不可耐地绽放开各自的笑脸。和煦的微风轻拂枝头,缤纷绚烂的鲜花摇曳多姿,给原本灰暗单调的大地点缀上一簇簇亮丽的色彩,也给整个世界带来了无限的生机。
一场新雨过后,空气中充满了清新的泥土的气息。大地地被已经雨水浸透了,呈出厚重深沉的颜色。遍地随处可见的野草,则刚刚从地表透出矮矮嫩嫩的叶尖,仿佛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毛茸茸的绿毯。还有稀疏的野花,星星点点地点缀在其间。
放眼远眺,洛水蜿蜒静流,水平如镜,水上薄雾缥缈。近旁高山伟岸,浓密的白色云团仿佛一道白幕一般低低地拦在山腰。山色空濛,水光凄迷,宛如一副刚刚写就,犹自水墨淋漓的山水画卷。
然山前一座高大的城寨巍然伫立,城上旌旗垂止,甲士如林。只见密密麻麻全副武装的士卒们正剑拔弩张,凝神戒备,一股肃杀之气直冲于天。却是将这本是婉约而迷离的美景破坏殆尽。
而城外的原野上正笼罩着一层薄薄的轻雾,数里之外已不可视物。仿佛有一道神秘的白色大幕,将世间一切都遮挡了起来。天地间此时一片沉寂,但这看似轻柔飘逸的大幕的后面在城上的军士眼里却似乎蕴藏着无尽的危险和杀机。
“嗒嗒嗒…”
浓密的白雾中依稀传来阵阵沉闷的声响。城上的人不由凝神侧耳,仔细地聆听这动响。这声音由远而近,渐渐清晰起来。却似乎是马蹄踏在潮湿的土地上发出的闷响。马蹄声徐徐而来,不缓不急,在沉积的天地间显得分外诡异。
正当城上的军士们正在满腹疑虑的时候,一个黑衣骑士突然撞破婉转起伏的雾气,骤然出现在人们的视野当中。
只见这名骑士头戴铁兜鍪,盔顶高高挑起一捧尺许长的黑色盔缨,正随风飘荡。他脸上罩了铁面,只露双目。铁面上描画青蓝色不动明王法相,忿怒凶恶。此人全身铁甲,钝化处理过的甲叶的冷光幽暗。他手持一杆黑缨长槊,胯下一匹毛色漆黑如碳一般的高头大马,正轻盈地奔行在旷野之中。
只见这名骑士人马一色,团团白雾就在马腿之间流溢翻卷,真好似腾云驾雾一般,仿佛一只黑色的苍鹰骄傲地在白云间振翅翱游。城上人远远看去,却觉得他行如鬼魅,仿佛是突然从阴间钻出的修罗骑士一般,不觉人人后背一阵发凉。
这一人一骑直往城下而来,当行到距城墙约二百步左右的距离时,黑衣骑士稳稳地勒缰驻马。平阔的城前旷野上,只见来者立马横槊,遥对险峻高大的城池。
此人立马城前,伸手缓缓解下面甲,却见他生得蚕眉细目,面颊削长,唇上一丛修剪整齐的短髭,再寻常不过一副汉人模样,只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精光四射。虽说只单人独骑,来人却似乎根本没有将城上剑拔弩张的守军放在眼里。只见他冷冷地打量了一番城墙。突然张口高声喝道,
“天兵到此,尔等若欲免遭屠戮,早降!”
来人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带着明显关中口音的喊声在沉寂的旷野上飘荡远去,片刻之后从城墙处传来阵阵回声,
“…早降!”
声廓清野,气势迫人。
回声渐止,世界又恢复了沉寂。城上甲士如林,却是始终令人窒息一般地沉默着。城下黑衣骑士等了片刻,见城上没有回应。当下冷哼一声,伸手取下鞍边的弓箭,张弓便向城上一箭射去。
只听一声凄厉的鸣镝声陡然响起,那枝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从城下直飞城上一处垛口。站在垛口的一名守军手疾眼快举起手中的盾牌一挡。只听“叮”的一声,鸣镝声戛然而止。那枝箭正中盾牌的兽面上,箭后端的尾羽犹自颤动不止。那名守军只觉得一股冲击力透过盾牌直传递到自己挽盾的手臂上,不由身体晃了一晃,右脚不由退了半步,方才稳住身形。
城下的黑衣骑士冷冷看一眼钉在盾牌上的箭,猛地举起手中的长槊,狠狠地插入身边的土地中。然后他拨转马头,头也不回扬鞭而去,转瞬就已消失在重重白雾当中。只有那杆长槊孤零零地伫立在城下的土地上,长槊锋刃闪烁着冷冷的寒光,锋刃下一蔟黑色的锋缨,正随风不住微微起伏飘荡,如同一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花朵。
没过多久,沉寂的白雾后战鼓声陡然大作,急促的鼓声如同是沉闷的巨雷在天边骤然炸响,让城上所有人的心都猛地一顿。那雾气也似乎受到了强力的排挤压迫一般,突然间开始剧烈地翻滚飘溢,四下弥散,似乎不慢慢地直向城墙逼来。在渐渐稀薄的雾气当中,隐隐可以看见无数星星点点金属反射的冷光。还有一种不易察觉的震动仿佛正从远方渐渐传来。
在城外旷野上白雾如幕。在湿漉漉的雾气中,一朵无名的小野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震动,微微开始颤抖。这震动慢慢地越来越近,越来越强。野花开始随着震动的节奏不住地抖动,仿佛是间歇着手足无措地舞蹈,花瓣上残留的几颗晶莹的水珠也簌簌洒落。
突然,一只大脚猛地踏了过来,正正地将它踩到了脚下。当大脚旋即起开时,这朵小花已经花瓣零落,扁扁地平伏在地上,不复方才娇嫩的模样。接着,数不清的脚步在这朵小花上践踏过去,最终将它和泥土深深地混为一体,再也无法分清。
而此起彼伏的脚步却丝毫没有止歇,而是如同一道洪流一般滚滚而过。脚步是如此密集,似乎多得数也数不清。一双双脚步上下起伏,原本凝集在地表的浓密雾气,被撕扯推挤地不住翻卷涌动,渐渐飘散稀薄。
随着雾气被不断挤压飘散,一排排全副武装的武士不断在白色的雾团中闪现。武士们人人黑甲黑袍,手持寒光四射的长短兵器,正步伐整齐地向城下逼来。
终于,雾气四散,一支庞大的军阵如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城外的原野上。
从城上望下去,只见旌旗如云,士马如海,整个军阵如同汹涌的黑色潮水一般排山倒海席卷而来。这支军阵人数虽众,却多而不乱,排列有秩,仿佛一台永不停歇的巨型机器,似乎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他们前进的脚步。将士们沉重的脚步声和战鼓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是连绵不绝闷雷,持续不断地轰鸣在辽阔的旷野上。随着大军不断地接近,声势愈加惊人,仿佛天地也为之色变。
此时城上守军也渐渐看清,这个军阵的最前方,是一排排高举盾牌的步卒,为身后的队伍提供防护。紧随盾牌之后,是人数众多,排列成一个个整齐方阵的弓弩手。
弓弩手之后的队伍更加庞大,队伍前部的士卒在行进间大致集结成为一个个数十人小队,每个小队的士卒们分列左右两行,肩上扛着一具长长的木梯,一个个小队如同一只只多足的怪兽一般。数十上百个这样的队列聚集在一起,如同神话世界里怪兽一般向城下扑来,看得城上守军头皮直发麻。
最后面,更有大队排列整齐的军士,就如同是一大片无边乌云笼罩在大地上。
而军阵当中三杆大纛迎风飞舞,格外醒目。仔细看时,却分别是西魏大将军于谨、建州刺史杨摽、洛州刺史泉仲遵的认旗。
话说上回西魏诸公卿密议,最后一致决定再度倾国而出,发兵接应据守虎牢叛降的高慎,并寻机与东魏军决战,以争河南。
高慎如今被西魏朝廷授司徒、侍中,而且作为一个归降人物,他具有标志性的意义,理应受到重点的保护,因此高慎本人已不合适继续留在虎牢。考虑到虎牢的重要性,则必须选派一员名将来镇守。宇文泰思之再三,还是飞骑传讯刚刚在玉壁建功,以善守而闻名的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东道行台王思政,调他即刻移镇虎牢。
宇文泰虽说决心出兵,但是面对优势的敌军和即将到来的复杂局面,心底还是多少有些不安,便召来相府宾客蒋升相询。
蒋升字凤起,少好天文玄象之学。宇文泰雅信待之,常侍左右,以备顾问。当年小关之战时,窦泰兵进潼关。宇文泰帅军疾行迎战,于马牧泽设伏。时西南有紫黄气报日,从未至酉。宇文泰问蒋升道,
“此何祥也?”
蒋升答道,
“西南未地,主土。土王四季,秦之分也。今大军既出,喜气下临,必有大庆。”
后来西魏军果然大胜,斩窦泰。
这次见宇文泰又再相询,蒋升对曰,
“春王在东,荧惑又在井、鬼分,行军非便。”
宇文泰沉默半晌,方道,
“此已如箭在弦上,何容就还?苟有不利,天也,又复何悔!”
遂不听蒋升之言。
西魏大统九年,东魏武定元年,公元543年三月,西魏举国十万大军浩浩荡荡东出潼关,再度进军河南。
当西魏军主力到达洛阳之后,在河南坚持抵抗东魏军的陈欣、魏玄、韩雄、韦法保等众豪杰闻讯纷纷举义兵来会,西魏军一时军势大振。根据群雄提供的情报,此时东魏方面驻河南地区的主将河南道大行台侯景正在率军围攻虎牢。
这次西魏军虽然全师而出,盛势而来,但面对各方面都占优势的东魏军,却也不敢掉以轻心。西魏众公卿大将议定的作战方略和上回河阴大战时基本相同,还是采取各个击破的战术,力争在高欢河东主力来援之前,一举击败侯景所部,然后再据河与高欢相持,寻机决战。只要阻止高欢河东主力渡河南下,西魏军就可以从容四下出击,从而占领整个河南。
宇文泰即命于谨同杨摽、泉仲遵率所部进攻柏谷坞,断侯景后路,自己则亲率大军北上攻取河桥。在上次河阴大战中,西魏军奋战竟日,却最终没能拿下河桥,结果让侯景率主力过河。已精疲力竭的西魏军无力再战,最终大败,教训可谓惨痛。宇文泰决意今次先攻下河桥,切断高欢的南下通路,扫除后顾之忧后,再回军与侯景决战。
于谨受命后与杨摽、泉仲遵合兵一道,立即挥军直扑柏谷坞。
于谨字思敬,性情深沉,有识量,略窥经史,然尤好孙子兵书。他深知此番必须兵贵神速,尽快拿下柏谷坞。然后利用柏谷坞有利的地势拖住侯景的主力。否则侯景一旦警觉,迅速回军,抢在宇文泰之前回到河桥据守,则西魏军将高欢和侯景分而击破的计划就落了空,整个战局又将进入难以预测的复杂局面。
却说于谨率军赶到柏谷坞,立即指挥西魏军将其团团围住,并立即发起了进攻。柏谷坞虽小,但地势险要,东魏军防卫严密,却是并不那么容易攻取。一旦不能及时拿下柏谷坞,侯景再率大军回援,西魏军腹背受敌,将十分被动。
西魏军在柏谷坞城前列阵,以于谨所部精锐六军之一为中军,杨摽为左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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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据、泉仲遵为右据。三部虽同列而战,却也各有统属,各有特色。只见位于阵列中间的西魏军衣甲鲜亮,阵列齐整,充满百战之师的威势和杀气。而左右两翼则队形相对散乱,服色衣甲也不是很统一。
杨摽所部多为随他转战南北的江湖豪杰,因此人物纷杂,武器也各有不同,甚至内中不乏身穿缁衣手持长刀的沙门。这些人似乎也不太愿受军纪约束,因此杨摽的建州军临于大战阵前,却仍是神形随意,不成队列。
右据泉仲遵所部则多为来自洛州山地的蛮民,这些人更不知队列为何物,只是在阵前聚作一团。然他们人人披发跣足,肤色黝黑,凶形恶相,眼中流露出好战的神色,却是令人望而生畏。
正中主将大纛下,大将军、都督恒并燕肆云五州诸军事、恒州刺史、太子太师、常山郡公于谨全身甲胄,立马阵前。却说于谨见左右杨摽、泉仲遵两军队列不整,心中不禁暗自皱眉。然当前军情紧迫,大战在即,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当下只是命一员督将前去劝降,并观察一下城上守御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