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九渊还怔怔地站在原地,他有六个姐姐,排行老七,父亲老来得子,怕名字取得大了难养活,便顺着姐姐们的排行,给他取名七姑娘。这世上,知道他乳名的除了师父,再无第二个活人。
“周七妞!”
见魏九渊没有反应,斗篷下的人又叫了他的大名。
这下魏九渊才确定来人是师父无疑了,当下,便再不管慕容拓的死活,将他往旁边一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地哭喊着:“师父,师父,是您老人家来了吗?”
喊到动情处,已是哽咽不已。
常牧风见时机已到,天瀑剑一横,猛向跪在地上的魏九渊后背刺去,此时却听呼啦一声,原本站在十几丈外石雕之上的黑影,居然闪电般掣了过来。天瀑剑尖还未刺到魏九渊,那黑影已经立在二人之间。常牧风还未看清,只觉胸口一冷,定在原地低头看时,才见一道黑影竟然洞穿了自己的胸膛,那,居然是那个黑影的紫袍长袖!他,居然能驭使湿滑柔软的绸袖,使其变成了一把刚硬锋利的无形之剑。
嘭的一声,那人起脚的同时,已将常牧风踢飞出去。
重重砸在地上的常牧风捂着胸口,发现刚才那一袖似乎有意避开了心脏,并无伤他性命的意思。
“你……你是谁,怎么能进这宫里来?”
慕容拓缓醒过来,有气无力地朝着那人喊道。
可是黑影却不回答,仿佛把面前的大燕太子和常牧风一并当成了空气,只背对着长跪不起的魏九渊问道:“七姑娘可还记得当初怎么答应为师的吗?”
魏九渊哽咽着,许久才跪在地上转过身来,低声道:“徒儿记得,当初师父教我武功,考下了大燕武状元,又给我指了报仇明路,投到太子门下,成立了十三楼。”
说到此,他突然恶狠狠地望向对面的慕容拓,声音也比方才高了许多:“可是如今沈鳌余党未灭,慕容拓却容不下我了……”
“住口!”
黑影低喝一声,打断魏九渊道:“当时你是怎么跪在为师面前发誓的?”
“此生……此生永不伤害太子慕容拓……可是师父……如今,如今是慕容拓想杀我啊!”魏九渊还在狡辩,他脑海里浮现出了当时向师父起誓时的情形。那时他还年轻,一心只想着为家人报仇,师父让他借太子之力成立十三楼。却又告诫他,十三楼除了铲除红莲教外,还有一个任务,那便是护佑太子万全,师父曾告诉他,只有对慕容拓忠心耿耿,对方才能施于其更大的权力。
可是如今,已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难道在师父心目中,他这个徒弟,连慕容拓一个外人都不如?
两人交谈之间,常牧风和慕容拓都是一头雾水,常牧风受了伤,又忌惮着那老者的武功在他之上,只捂着胸口止血,不敢再作他想。
此时,却听那老者又沉吟道:“若是违背誓言呢,该如何?”
魏九渊愣怔片刻,抬头看着巨大斗篷下黑漆漆的一片,最终不得不喃喃道:“若是伤了他,师父教的武功,自当……自当奉还!”
“你记得便好!”
老者又是一声低喝,转过身来,向前一步,看着魏九渊,换了一副爱怜的语气轻声道:“七姑娘啊,你可知有些事为师也做不了主的,如今虽心中不忍,却也不得不遵从你的誓言了。”
说到此,他猛地抬头看向长空,叹道:“为师今天废了你的武功,日后自会养着你,沈雪吟的命也自有人替你去取。你……不会怪师父吧?”
“师父?”魏九渊惨叫一声,连连摇头,没了武功,他魏九渊便什么也不是了。他不是个男人,不是楼主,唯余一身武功还能让旁人恐惧尊重。如今,师父连这也要拿走,他自然不甘。他连忙爬到师父面前,紧紧抱住了他的双腿,期冀着他能念及这么多年的师徒之情,饶自己这一次。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难道自己说出口的话还能吞回去吗?”黑影沉声道。
那一刻,魏九渊突然停止了哽咽,抬头看着师父,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那微笑是如此真诚,如此温暖,像个刚刚得到了大人赞许的孩子。
他盯着师父,良久,才喃喃道:“师父刚才唤我作男子汉大丈夫?”
黑影点了点头,魏九渊虽然早已自宫,无时无刻不被自诩英雄好汉的江湖中人骂作奸贼,可在他的心目中,却永远是那个十几岁的刚毅少年。
“自然,你永远都是师父心目中的周七妞!”
一行热泪脱眶而出。
“呵呵呵呵”,魏九渊低声笑着,旋即,突然仰天长啸一声“啊~”,与此同时,迎空张开了双臂:“师父且把您教的功夫拿回去罢,周七妞这辈子值了!”
老者缓缓闭目,深吸一口气,举掌,啪的一下,向着魏九渊头顶的百会穴打去。
魏九渊伤病缠身,体内全凭一口真气护着,一掌下去,武功尽失的他早已如枯树败叶般委顿在地,须发也瞬间变得斑白,岣嵝在地的样子看起来倒是比那个被其唤作师父的黑影还要年长不少。
老者上前一步,将惨笑者的魏九渊抱起,看也不看早被这一幕惊傻了的常牧风一眼,呼地一下跃上宫墙,踏步疾飞,向着宫外掠去了。只余那个漆黑的声音从宫墙外传来——常牧风,你给老夫听好了,来日你若果真做了十三楼的楼主,必要对太子忠心耿耿,不然,老夫对你可不会像对我徒儿这般客气……
常牧风回身和慕容拓对视一眼,两人皆是一脸茫然。
许久,常牧风才连滚带爬地冲到慕容拓面前,一边将瘫软在地的慕容拓扶起,一边朝着四下大喊:“来人呐,快来人呐,护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