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太公只得陪笑道:“俺们也是被逼无奈,最后只得去求那和尚开恩。不料那和尚却不肯收了这画,只和俺们说,若想要安分过日子,就得每年拿二十四个活人来祭那画。若是秀才、举人与有官身的相公,那画吃了一个,便能安静三年,若是有道行的修行人,那画吃一个就安静两年,若是聪明俊秀的处女童子,吃一个却能安静一年,却都比寻常俗人强了不少。”
魏野向着岳飞说道:“杀人祭鬼的妖人,是本朝艺祖赵大做官家的时候便有的。赵大官家宠爱国舅王继勋,那王继勋却与一班妖僧胡混,以活吃人肉为乐。因为他是天家亲眷,赵大官家也不理此事,直等到太宗皇帝登基,才将这伙妖人问斩。仁宗皇帝时候,汴京又闹出过这种案子,却是汴梁恶少绑票良家子弟,用滚油烧烂祭神,被包孝肃奏禀官家,从此定下‘杀人祭鬼者凌迟’的律例。后来这些人逃亡各地,尤其荆襄、闽粤地方最多。那杀人祭鬼分三等的规矩,也是那时候有的。大抵此辈最恨读书做官的人,其次却恨修行人弘扬善法,坏了他们杀人祭鬼的规矩,至于俊俏聪明的童男童女,才是他们杀人祭鬼的牲礼。”
说到这里,魏野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是这百多年来,不管是王继勋还是旁的杀人祭鬼妖人,都没有像桃花村这里的人物一般,有这种兴妖作怪的本事,顶多是荆南闽粤的土豪与巫祝勾结,犯些案子。可这妖僧身边还收服了一班山贼引为奥援,气焰嚣张之处,可是荆南的那些土包子比不了的。现在虽然看着还像是结寨自保,但少加时日,只怕就是在贝州借弥勒教起事的王则之流……”
贝州王则当年据守州城叛乱,可算是北宋最有名的叛乱,王则以“弥勒下生”为口号,蛊惑了大批亡命,仗着贝州坚城抵抗多时。受命平乱的文彦博,最后只能用钱砸出了一道围墙,死死把贝州城围起来,耗时一年多才算是勉强平了这场乱子。
当年贝州王则之乱,大宋还拿得出这么一笔钱来修围墙,好歹还有文彦博这样肯干事的名臣。但如今的大宋,四方财赋如流水一般朝着汴梁汇聚,却都化作了艮岳的花石草木,一座座堆金砌玉的宫观,大人相公们则是忙着捞钱,捞钱之余则是继续着党争大业,平乱这种事,哪里能够指望得上。
相州离着如今改名恩州的贝州也不远,都是河北地方,岳飞如何能没有听说过王则造反的旧事?魏野说得一派风轻云淡,岳飞的神色却是越发凝重。
岳飞沉默不语的时候,魏野就先开了口:“鹏举,你们既然是缉探弓手,干的是打探贼踪的活计,魏某也不强留你们在这里。当下这个情形,总需有人报信给衙门,一事不二烦,就劳你们兄弟几个,替咱们跑一趟?”
这话说出来,堂下支着耳朵听话的牛皋顿时就跳了起来:“这敢情好!岳家哥哥,咱们出来一次,却遇上这样大功,说不得也要支领许多犒赏!”
然而岳飞却是望着魏野摇了摇头:“先生,俺既然是缉探弓手,便该得个贼情虚实。只听先生与太公言语,没有见得实情,那便算不得数的。便真有什么狼子野心的贼人,先生是出家人,这桃花村又只是些庄户人家,却拿什么来抵挡,俺们还是留下来的好。”
鲁智深听了,把岳飞上下看了两眼道:“小哥好心肠,好胆气,但俺说与你听,俺们不是那等吃斋念佛的出家人,洒家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官,因打死了一个鸟泼皮,方才出家来做了和尚。俺这位魏先生,也不是那等烧黄纸、耍木剑的道士,有俺们在此,不要说四五百山贼,便是一二千个大虫下山,也不必怕它。”
牛皋还是在下面嘀咕:“直娘贼,我便说这和尚道士,都看着不像好人,果然是一说便中!”
这次不用岳飞喝令,他身旁几个兄弟就纷纷扑上来,捂嘴的捂嘴,扯腿的扯腿:“牛蛮子,你这厮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子!”
魏野便不去管这些小事,从袖中一抖,便将丹天流珠旗取出。许玄龄眼明手快,忙上堂来将丹天流珠旗接着,正等着魏野发令的当口,桃花村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管事刘瑞带头,桃花村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能出力的,都忙碌起来。虽然魏野只是烧了屋顶,聊加薄惩,但是大家不赶紧拾掇起来,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那真不知该到那里住了。
这一夜变故,太怪太奇,要不是桃花村的人,现放着那吃人佛画的缘故,早就神经粗似缆绳,只怕此刻除了烧香磕头,也做不了旁的事情了。
刘瑞忙前忙后,热的一身是汗,他也不管旁的了,拿了个木瓢,自己跑到村中井台边上,打了一桶水,舀起水来就喝。
一面喝,这桃花村刘家管事心里还是忍不住抱怨:“这桃花村,遮么真是风水不利?又是山贼,又是妖僧,如今又来了这些得罪不得的道士!瞧那为首道人的模样,也不像是什么面团团的慈悲人,倒是好一身威风煞气。只怕这一回,大家要破钞不少……”
正在他心中碎碎抱怨的时候,正举着木瓢的手却是停了下来,呐呐自语道:“直娘贼,这水里怎么一股子臭味?”
正纳闷的时候,他的视线却是猛地下落,就这么朝着黝黑的井口中坠下去,最后一个留在他视野里的画面,是井口旁,一具无头的尸体,被黑色如泥浆般的物事,转眼吞噬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