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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黑暗,万籁俱静。
刚出正月,严寒尚不肯离去,透骨冰凉的北风,在园子里肆意游荡,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更添几分森然。
中园,居中一排正房的右梢间,悄然透出红晕,慢慢亮起来,随后传出悉悉索索的穿衣服声和低声对话。
“唉……到底还是接进来了,也入了家谱了。”声音极低,带着些极力表现的平和,终归是那一声拉得有些长的叹气泄漏了主人心里的不甘。
“这都是老太太慈悲,才容得她们进梅家的大门,要换了别人,谁管那些来路不明的?老太太菩萨心肠,别人比不得,这才有她们的好日子,就说以前,虽然没进府,在外面那些年,老爷贴出去多少银钱养着她们,过得也是衣食无忧的,这些都是老太太知道的,要不是老太太同意,也没有她们那些年的舒坦,现在又进府来,更是富贵了,也算她当年有眼光,跟对了老爷。”又一个声音,这话乍一听是劝慰奉承,细细回味却多了些意味。
第一个声音,“到底是你跟了我几十年,最是了解我的,我就是心软,什么事儿都想着他们,想着这一大家子,原本就有两个了,都不是省事的,桂芬是嘴甜些、会来事些,却总也不成事,”顿了顿,声音转冷,“东园那个,就更让我来气,不说了,苦些累些也就罢了,只求家恩和寿儿能明白我的一番苦心就够了。”
“老太太放心吧,太太再怎样,也出不了老太太的手心,刚进门那几年那样蹦达,这几年不也安分了?到底老太太是一家之主,镇着呢。老奴瞧着这个倒也老实,想来生不起事,给个安稳饭吃就是了,雁儿小姐终归是老爷嫡亲的骨肉,老爷舍不得一直放在外面,就是老太太心里,也是不愿意的,毕竟是梅家的血脉不是。”笑着说的,风从窗户前刮过,把话给吹的透凉。
“哼,她求的不就是女儿的身份吗?梅家给得起。”
“老太太,这个身份,连带着的还有婚嫁呢。”第二个声音提醒道。
“我虽然老了,脑子却明白着呢,她无非是想给女儿脸上贴个金,嫁个有钱有势的人家,亏得她有这个脸来求,也不想想自己当年没媒没聘的,想是觉着屈了,雁儿这丫头,是她肚子里出来了,又养在她跟前十几年,性子怎样,心思怎样,我也猜得出一二,现在身份是给了,既然有心要做梅家小姐,自然也清楚,梅家小姐们的婚事,总是要我来定的。”话越往后说,就越多了些若有若无的凌厉。
“这府里,自然是老太太做主的!”
……
“老太太,老爷、太太到了园子门口了。”门帘子外传来轻轻的禀报。
“竟是一起来的——”呐呐低语。
……
曙光新透松枝,正是好梦正酣的时辰。
朦胧中一点晕红的灯光,伴随着细碎急促的脚步声,快速的沿着五尺宽的抄手长廊游动,到西北角头的台阶,就着檐下挂着的一盏气死风灯下,才看得清楚,是个提着灯笼的丫头。
踩过一条石板小道,拉开一扇半旧的木门,沉黯粗长的“吱呀”声在这静籁的凌晨听起来格外刺耳。
丫头利索的跨过门槛,沿着左手边一条狭长幽深的甬道往南走到尽头,穿过简陋萧索的庭院,在一排厢房的正门前停下来,轻轻朗朗的唤道:“雁儿小姐,章姨娘,时辰快到了。”
原本黑沉沉的房中立刻亮了灯,有人跑来开门,一边听得门栓拨动一边传来紧张的应答,“有劳姐姐过来了,姨娘和小姐早就准备好了。”
说话间,正门大开,一个高挑个儿的丫头从门后转过来,向着门外那丫头客客气气的行了个礼,讨喜的笑道,“我们初进府里,很多规矩都不懂,不敢乱走动,麻烦姐姐带路了。”
门外的丫头笑道,“既是进了府,便是一家人了,我是个丫头,伺候主子原是份内的,有什么麻烦的?我叫巧云,是太太屋里的。”
那高挑丫头听得“太太屋里的”,越发的敬畏,连连赔笑,道,“我□□桃,巧云姐姐进屋稍候,我去请姨娘和小姐出来。”说着话转身就进了内室.
巧云也不进屋,就站在门口往屋里打量,这是梅府西跨院最里端的一排厢房,统共才三房两耳,平时空置着,不过放一些不常用的家当,也不必天天打扫,常年落锁,章姨娘和雁儿小姐才刚进府,老太太指了这里给她们住,太太派了粗活的婆子来打扫,也不过是挪走杂物、擦拭掉积尘罢了,一应物事只是凑合,远不能与郑姨娘住的北园相比,章姨娘来了这两天竟是一声未吭,将屋子收拾得利落整洁,又摆上几件自己从外面带进来的装饰,乍一眼看上去,倒也朴素清静。
巧云微微抿唇,就见春桃很快引出两人来。
章姨娘单薄身材,微低着头,眉目低顺,穿一件七成新的月白底子梅竹菊纹样印花长袄,配了条半旧的品蓝色综裙,外罩着个杏黄色缎面比甲,素净得很,见到巧云也只是拘束谨慎的笑了笑,并不说话,雁儿小姐纤腴恰好、身姿婀娜,容颜姣姣如莹玉,长眉似柳,却是睡眼惺忪、一副游离神态,头微微歪着,连脖子都缩在那丁香色兰花刺绣对襟短袄的领口里,很是无精打采,想必是睡意未消,巧云就在门口行了礼,“奴婢巧云见过小姐,见过姨娘。老太太、老爷、太太都已在中园了,请小姐和姨娘过去。”
章姨娘似有些怯意,袖口露出半截细瘦的手指,紧紧的互扣着,轻声道,“这是妾身失礼了,请带路吧。”
天还未亮,影影憧憧的树影如同隐身黑暗中的巨兽和幽灵,让章姨娘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她微微滞了滞步子,悄悄的握了握身边女儿的手,雁儿的手更凉几分,柔软清冷的触觉揉痛了她的心,想起以前在外面生活的时候,雁儿是何等的活泼灵动,这才不过几天,就如同完全变了一个人,整日里一语不发,黯然伤神,唉,瞧她这副模样,章姨娘心中一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个决定,对雁儿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