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当不知吧,若胭匆匆离开,心里已对这位长兄鄙夷至极。
初夏抬头看看天,轻声道,“三奶奶,要下雪了呢。”
晓萱接过话,“也该下了,也不知怎的,连着这几年冬天都迟迟不肯下雪,不到年关总见不到雪。”
连着这几年?
若胭皱了皱眉,隐约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可一时间又说不出什么,正凝神细思,就见着个丫头从三房那方向匆匆而来,双手提着裙子,一路奔跑,像是有什么急事,大概是因为李氏的原因,若胭对三房有些排斥,连提都不愿提,这会子见丫头往这边跑来,也只做视而不见,继续往回走。
孰料那丫头远远的瞧见若胭,竟呼喊起来,“三奶奶留步,三奶奶留步。”
敢情就是来找自己的呢,若胭不知对方来意,却也不好再装听不见,只好驻步,问,“你是哪个主子跟前的?找我做什么?”话问完了,再一细看,却有些眼熟。
那丫头行过礼,气喘吁吁的答道,“三奶奶,奴婢是文心院的,二奶奶请三奶奶受累过去一趟。”
若胭暗暗称奇,云府中妯娌三人,何氏倒是时不时的让自己过去,每次都是埋好了机关陷阱,要把自己置于死地;王氏还从没主动找过自己,这一次,为的什么?
“二奶奶可说了什么事情?”若胭想了想,还是先打探一句。
丫头急道,“二奶奶病重,只说想和三奶奶说句话。”
一听到生病,若胭下意识的提高了警惕,非是她小心肠儿,见谁都当恶人,实在是被何氏吓怕了,何氏也不知施了多少次这手段,十次害人,九次都是“生病”,“病”的次数多了,若胭就总觉得“得病”二字本身就掺了七八成的水分。
“二奶奶生病,怎么不找大夫?三奶奶也看不了病,去了何益?可别耽误了二奶奶的病情才好。”初夏这丫头也是伶俐,抢着就驳回去了。
看来,有心理阴影的不止若胭一人,连身边的丫头们个个都条件反射。
那丫头一下子就哭起来,急的手足无措,“二爷说了要请医,可是二奶奶不让,说是生死有命,只是想和三奶奶说句话罢了。”
若胭心中一动,不再有疑,“好,我现在就去。”
文心院里静悄悄,朱氏缩在门口,见若胭转过影壁进来,倏地就躲进屋里去了,若胭瞟她一眼,只当不知,径直到正房,直到门口才听到云懿华低软的声音。
“我已知道自己委屈了你,你又何必拿自己身体作践,总是先请医为上。”
若胭惊讶云懿华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来也是李氏一事令他幡然醒悟,浪子回头了,不知怎的又想起云懿霆,他当年的胡为比起云懿华,有过之而不及,可是他胡为的时候,自己不知情,也毫无关系,当他正式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已经开始改邪归正,因此,从前的荒唐并没有伤害到自己,但是,半年前那场声势浩大的误会——即使是误会——也彻底把自己击垮,至今回想,心有余悸、感慨万千。
何氏呢?她作为云懿华的妻子,数年婚姻,数年痛苦,应该说每天都在煎熬,这样的日子熬到现在,心已是怎样的死灰和千疮百孔,又怎是一句后悔就能原谅?
丫头很机灵,就在门外高声禀报,“二爷,二奶奶,三奶奶来了。”
门一下子就开了,露出云懿华尴尬的脸,他讪讪的唤了声“三弟妹”,侧身让在一旁,不等若胭说话,接着又补上一句,“三弟妹,你给劝劝,我……”他垂下头,眼角微红、眼底有着苦涩。
“二哥,永哥儿呢?”若胭问,浪子回头是件好事,可是迟不迟,只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
云懿华见问,忙又抬起头,“让丫头去哄着睡了,要不然,总在床前哭闹,也不是个事。”
若胭点点头,劝道,“二哥先去请医便是,心病慢慢医,只要二哥有心,将来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呢。”
云懿华低头称是,立即招呼丫头去请大夫。
若胭瞧着他一派拘束慌乱,颇有些云懿霆当初挽回你的感觉,这兄弟二人,当真相似,心里暗叹孽缘,举步进屋,就见着王氏闭目平躺,骨瘦如柴,静的好似已无气息,若胭知道,她真的只剩一口气了。
“三弟妹来了。”王氏徐徐睁眼,了无生趣的看着若胭,声音微弱,像一盏风中油灯,随时可能熄灭。
若胭坐在床沿,哀怜的注视王氏,她曾亲眼目睹杜氏一天天病重,最后消陨,十分清楚王氏此时的境况,确实与灯枯油尽相差不远了,能不能枯木逢春,除了人为,还有天命吧。
“二嫂,你找我?”
王氏嘴角露出个淡得几乎看不清的笑容,聚起一口气,说道,“三弟妹,我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有些话放在心里太久,再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我不想带进棺材里去,我会死不瞑目。”
屋里的地龙烧的很旺,可若胭依然觉得阴冷,尤其王氏的话让她从骨子里生出丝丝缕缕的凄楚,不由得红了眼圈。
“二嫂不该说这话,蝼蚁尚且贪生,二嫂身体还可医治,何必轻易言死?”
王氏苦笑了下,根本没有回答若胭,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自己刚才的话,“我思来想去,这偌大的云府,除了三弟妹,我竟再找不到第二个可以坦露心事的人,三弟妹就当是怜悯我将死之人,耐下性子,听些无趣的旧事吧。”
“二嫂……”若胭语带哭腔,顿觉自己词穷,“二嫂肯与我说心里话,我自是欢喜,却想着往后与二嫂说话的日子长长久久,二嫂既然信得过我,不如就听我一句,给二哥一个机会,人,只要活着,总有希望。”
王氏缓缓摇头,喃喃念了句什么,若胭听不清,忙附身下去,堪堪听到后半句,“死灰难复燃,怎信得?”
若胭也急了,立即道,“怎信不得?二嫂只想想我与三爷的事,三爷当初如何,现在又如何?二哥从前糊涂,让二嫂受苦了,可二嫂就这么放弃,岂不是错过往后数十年的恩爱?再不念二哥的好,也该为永哥儿想想,他才多大?”
王氏合上眼,不作声。
人,要是自己绝了希望,就是灵丹妙药也难救活了,可要是自己想活,总能激发出生命的力量。
让若胭越来越心沉的是,王氏已无生念,闭口不提永哥儿,沉默了好一阵,自顾自开口,却是说起了往事。
……
卧室的正面墙前,依旧横着那张长条桌,桌上依旧摆放着观音菩萨、香炉和祭品等等,与很久前若胭来探病时见到的一般无二,甚至那香炉中檀香袅袅,恍惚又回到从前。
若胭不知自己是怎么听完王氏那段过往的,最后不等王氏哭着说完,自己已经先浑浑噩噩了,直到云懿华领着大夫进来,才告辞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