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她听到自己脑中有根弦啪崩断了。
从有记忆起,妈妈永远都皱着眉。对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乖一点,别烦我。”长久以来,“妈妈”在他年幼的生命里变成一个称呼,大多数时间他们只是互相沉默地同住在一个空间。
可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而且更敏锐,当妈妈像一杯温牛奶时,他会跟她撒撒娇,她也愿意笑一笑;当妈妈像发霉的面包时,他会安静躲到一边,看着她哭泣或者沉默。
他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直到有一天,“妈妈”突然变了,她久违地换上新衣服,整理妆容,精心准备了午餐,一整天都笑盈盈的,最后交给他一张卡片。
临睡前,她还亲切地亲吻了他的额头。
“对不起,我撑不下去了。”
妈妈突然的转变让他很不安,那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曾经捡到的一只断翅云雀。
他记得那是个大晴天,小鸟睁着眼睛躺在草地上,一边翅膀摊开,羽翼折了一半。他把小鸟从烈日下搬到屋檐下,小鸟耷拉着脑袋动都不动。
妈妈回家的时候看到他和那只鸟,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它快死了。
后来晴空骤变,大雨滂沱,他回到屋里趴在窗前看走廊的那只鸟,豆大的眼睛逐渐暗淡,最后在雨水中与泥土混成一滩。至始至终那只鸟都没有动过。
他很害怕,因为他觉得今天的妈妈好像那只鸟。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妈妈的房间还是没有声音。他饿得受不了,自己找出前一天剩下的食物填饱肚子。然后端起剩下的面包小心翼翼推开妈妈的房间。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又硬又凉。
那一瞬间巨大的难过把他淹没。
虽然才五岁,可是他明白,妈妈终于还是不要他了。
当再次面临被抛弃危机,面对不一样的小姨妈,他再也忍不住。
“为什么都不要我!你答应过我的呜——”
“小毅……”
“哇呜啊——”
“我发誓……”
“哇呜啊——”
“好孩子不要哭……”
“哇呜啊——”
小毅不管不顾嚎啕大哭,不论伍恬说什么都被他声音嘹亮的哭声盖过,简直要把心肺都吼出来。小朋友的嗓子娇嫩,眼看着已经嚎劈了音,却说什么都也哄不好,任由伍恬跪请祖宗十八代做保证都不管用。
“先听我说话好不好?”
“哇呜啊——”
“你再哭我要生气了!”
“反正你都不要我了呜啊——”
伍恬是又心急又心疼又被他嚎得脑嗡耳鸣,肩膀的衣服被小毅牢牢攥紧用力到变形,站不起身只能全程抱着小孩儿去浴室拿毛巾擦眼泪。
哄也不好,凶也不行,小毅沙哑的哭声像钝刀一样割她的肉,看到小孩子滚珠一样的眼泪。伍恬濒临崩溃,最后没办法跟着小朋友一起掉眼泪。
伍恬委屈巴巴:“哭吧!我也想哭!我也很惨好不好,一觉醒来全都变了,也不知道我的身体死了没有呜呜呜——”
伍恬也是悲从中来,越想越觉得自己倒霉,越想越觉得前途黑暗,也不知道上辈子是不是炸了阎王家祖坟落得这个下场,哭得好不凄惨!
我招惹谁了我!
小毅正嚎得来劲儿,突然发现他小姨妈比他还能哭,一时怔楞,午后闷热的客厅就只剩下伍恬一个人魔音穿耳。
“小姨妈你怎么了?”
“我想哭呜!”
小毅啜泣着给伍恬擦眼泪:“小姨妈你怎么哭的这么惨。”
因为我真的太惨了!
伍恬哭得正伤心,突然感到脸上一阵凉意,睁开眼才发现是她家小朋友正一脸担忧地拿着湿毛巾帮她擦脸。
原来小毅看她哭得伤心,顾不上自己哭急急忙去浴室沾湿毛巾回来帮她擦眼泪。
“你别哭了,我不想惹哭你的。”小毅强憋住哽咽,眼角还带着泪花。
带着湿气的嘴唇印上脸颊,耳边是鼻塞后乖巧柔软的歉意:“对不起,我不哭了,我会乖的,你也别哭了。”
伍恬是真的被她家小朋友打败了。她觉得自己就躺在在煎锅里,一面撒孜然一面撒辣椒面,她家小朋友是厨师,垫得她这颗心水深火热,哭笑不得。
她用毛巾捂住脸用力几个深呼吸。
“不哭了,小姨妈不哭了。”
等到真假哭包双双止住眼泪,一大一小坐在沙发上,一人抱着一截碎碎冰敷眼睛,终于能冷静下来讨论幼儿园的问题了……
“小毅,小姨妈没有不要你,幼儿园是学习的地方,你白天的时候在幼儿园学习交朋友,晚上小姨妈就接你回家了呀。”
“可是我不想去幼儿园。我们在一起不好吗?”
“小姨妈要去学校上课,跟你上幼儿园是一样的。”
“那我们不能上一个幼儿园吗?我不要小胖子当同学,我要你!”
伍恬失笑,伸出食指戳了戳小毅软绵绵的脸颊笑道:“真应该把你这些傻话都找个本子记下来,等你长大后一句一句念给你听,然后再告诉你以后的女朋友,让她看看你小时候有多傻~”
“我不傻啊!”
“想跟我做同学还不傻呀?”
小毅急:“当然不傻了!所以我什么时候能跟你做同学?”
伍恬无奈摊手:“你好好上幼儿园,长大了我们就是同学了。”
“好!那我要快快长大,让小姨妈当我的同学。”
小毅开心地扑到小姨妈怀里,偷偷掩下得意的笑。小姨妈又温柔又善良,身上还有好闻的味道。先前一通发泄消耗不少体力,他依赖地蹭了蹭,困倦感袭来,打了个哈欠。
第一次给小姨妈打电话,她在哭,像春天打在小草上的细雨。听到这哭声他就想,这人一定很心软吧。
第一次见到小姨妈,他就知道,这个人跟他想的一样。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我没有急支糖浆为什么追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伍恬一把鼻涕一把泪哀嚎,在她身后紧跟着一只浑身黝黑发亮、肌肉紧实的黑豹,肆意展示矫健的身姿。
半人高的野草随风涌动,伍恬跑得要断气了。口干舌燥四肢发软,脊椎到天灵盖仿佛连着一根绷紧的弓弦,被用力拉扯的余波震得头晕耳鸣,连带着胃里都一抽一抽的跟着疼。也许不用等黑豹解决,她自己就挂了。
“我……真的……没有……”急支糖浆……
话没说完,背后打来一疾风,伍恬慌忙之中转过身,对上一双泛着幽深冷光的琥珀瞳仁,登时大脑一片空白,被黑豹死死按在身下。
一人一兽对视,黑豹皮毛黝亮,浓密紧实,胡须像钢针又粗又硬,鼻子上的黑色纹路都清晰可见,琥珀瞳仁半阖,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此时此刻,凶残的美洲野兽距离她只有零点零几公分。
伍恬浑身僵硬的像一块棺材板。
黑豹低下头颅,口吐人言:“跑,你继续跑。”
伍恬吓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