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同。有些事儿,还是看开些比较好。做人,难得糊涂是大道……”
深深地看一眼那流离迷茫的男人,若萤转身离开。
人世的悲苦看得太多,终究会吞没心底的阳光。
夜风凛凛,送来大舅受伤般的喘息:“人不同……人不同……萤儿不会死……我也不会那么快就死的……”
“真是魔障了。”若萤长长地叹了口气。
穷的时候,天天在为填饱肚子而烦恼。而今衣食不缺了,又要为别的事情闹心了。人生,还真是一场磨难呢。
到家的时候,发现父母已经回来了。
屋里屋外一片光明。循旧例,除夕夜家里各处都要亮灯,包括正屋、厨房,乃至溷圊。
条件有限,点的或是蜡,或是油灯。取材是极为便利的:吃不得的萝卜腚,倒插一枚铁钉,然后再插上积攒下来的蜡烛头,烛芯剪的小小地,也能亮上好半天。
油灯是用掺了豆面的小麦粉制作而成的,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猴子、兔子、鲤鱼、莲花、狗、猪……
取的是看家护院、平安吉祥的意思。
面灯的上首都留有油窝,加入一两勺豆油,再搭上一根线芯,点燃了,分别放置在面缸后面的背风处。
豆点灯光,也能温暖人心、驱除恐惧。
老三在厨下烧火,叶氏正忙着炒菜。
香蒲一边打下手,一边插空数落怏怏不快的若萧,说他不懂事,大过年的哭哭啼啼败人兴致。
若苏和若萌只管笑着摇头,一脸的无可奈何。
“亏你还是个爷们儿呢,瞧那点出息!二姑娘在这儿,姑娘说说,你见过这样的吗?居然给一张画像吓得哇哇大哭,还当着一家老少爷们儿的面,丢不丢死个人!”
从香蒲的絮絮叨叨中,若萤很快就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遵照以往的规矩,除夕夜,家中男丁要在当家人的带领下,进祠堂拜祭先人。
若萧是第一次进祠堂。平日里,听过不少关于自家祠堂的传说,不外乎就是庄严肃穆,举头三尺有神明,先祖们的魂魄汇聚其中保佑子孙后代。在若萧的心里,自然而然地就有了“空无一人的祠堂里其实住满了人”的错觉。
而祠堂周遭的环境,看上去也是那么地令人心生惴惴。古树参天,不风自凉。绿植成荫,人迹罕至。更有近旁的一口老井,上头紧罩着一方大石,石头上还刻划着认不得的符画,据说是为了镇压鬼神,据说那口老井不干净,里头死过好几个人。
这一切一切的传说,在若萧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很大的一团阴影,让他一踏进那片树林,就开始腿肚子发抖。
及至进了空旷深广的祠堂,望着那左昭右穆层层叠叠的神主牌位,他已是有些头晕目眩了。上首的老太爷说了什么、念了什么,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也听不进去。手脚也不听使唤,只能由着身边的钟若荃拉扯着,机械地跟着跪拜、叩首。
无意中,看到了高悬在壁上的几幅容像,在香烟缭绕中,那画中的人就跟活人一般,栩栩如生、若隐若现,仿佛一抬脚就要走下来似的,这下可把若萧吓惨了,当时就惊叫唤起来。
原本肃穆庄重的氛围,因为他的号啕大哭,瞬间变得滑稽可笑。
即使是混账如老三,都给气得冒烟,不由分说,照着他的屁股就是几巴掌。
结果可想而知,若萧哭得更厉害了。
大过年的,这不仅仅是扫兴问题了,简直就是晦气。
叶氏深感羞愧,赶紧跟老太太和各房妯娌赔不是。也恰好借着这个机会,得以回家来。
因念着正月里不好打骂孩子,她硬是咽下了这口气。但是面色却十分不好看,听凭香蒲进来出去地教训若萧,只管当作没听见。
“你说说,你到底怕什么?”香蒲深感面上无光,恨铁不成钢,“这要是门口贴一张纸画的老虎,是不是要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叫你跟你二姐多练练胆子,你怎么就一点也不长进呢?以后这个家,要怎么依仗你呢?”
“萧哥儿这么大点儿,怕那种地方也是正常的。”若萤悠悠道,“姨娘也别说什么纸上的老虎不可怕,岂不闻画龙点睛、一飞冲天?遇着技艺高超的大画师,一切皆有可能。”
见终于有人帮自己说话了,若萧终于缓过气来,眼泪就跟断线的珠子一样:“是真的很吓人,姨娘没瞧见,还乱说。二姐姐,是真的。那个二爷爷就跟咱爹一模一样。就是比爹穿的要好些罢了。二姐姐你是没瞧见,你要是看见了,管保你也会吓一跳。”
“你还跟你爹长的像呢。”香蒲没好声气,“大过年的,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忌讳也没有,怎么能拿你爹跟过世的人相比呢?真是欠揍了!”
若萤瞳仁微缩:“大爷爷和二爷爷都是一个爹,所以,你跟咱爹还有大伯叔叔他们长的像,也是对的。”
香蒲嗤笑了一声,小声道:“不像才怪呢。”
太像了就不奇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