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红蓝对这位小主人颇多敬畏。天分加上努力,这才是最可怕的力量。
轻轻走上台阶,站在门前暗中平定了一下心绪,红蓝揭开了青布夹绵门帘。
这里的布置遵循了此间主人的要求,无所谓客厅也没有明显区分的卧室。一进门,放眼过去一马平川地。
屋子正中面对面摆放着两张简易罗汉床,上面铺着小褥子,胡乱丢着几个拼布抱枕。
床与床之间,是一长条茶几,茶几上不见茶具,只堆着几摞书,跟一截长城似的。
南窗下的大炕上,摆放着阔大的一张炕桌。若萤坐在桌边,腿上盖着被子,正在聚精会神地背书写字。依稀可见她嘴唇翕动,表情也随之有了縠纹一般的波动。
红蓝将耳罩放到茶几上,走过去,伸手在褥子下摸了两把。
温度很高,足够抵御一夜苦寒。
红蓝走近了,自窗台上拾起小花剪,将烧焦的灯芯绞掉,一边跟若萤说道:“敏公子那边,已经跟三娘说了。三娘叫你放心。”
“钱家那边怎么说?”若萤无动于衷地形笔不辍。
“果然不成。”红蓝道,“这个事儿又不好托付给媒人,看来三娘得忙活一阵子了。”
若萤挑了挑眉,眼前闪现出李祥宇的面容,一本正经之中,分明闪烁着几许世故狡猾。
也许这就是成亲与不成亲的区别。凡是经历过男女qing事的,好像都带有这种意味不明的气息。
仿佛是偷吃腥的猫,比起还在吃奶的小猫崽子,自然是要老练活泛些。
若萤对他的了解,也仅限于上巳节上的遭逢。教书的先生,学问是肯定够的,又是个管人的,心眼儿怕也是不会少。
年纪轻轻就坐到了训导的位置上,可见对于人情世故和裙带关系之类的,也是懂得的。
只是很可惜,这么一个叫好声不绝、似乎无可挑剔的人物,居然会没有孩子!
这对他的面子里子,都会是不小的打击吧,不管问题是否出在他的身上。姨妈的心情是可以体会的,而母亲的紧张也是能够理解的。
此事必须要办,而且一定要办好、办成,还不能拖延太久。
见她不语,红蓝就知道她有所犹豫,于是便丢出些抛砖引玉的话来:“照我说,这是个得罪人的好事。不说人心隔肚皮,要让彼此相信,本来就不容易。就说这第一条吧,:必须是良家女子。正经的人家,有几个爹娘肯让自己的闺女做小的?就有愿意的,要么就是穷得吃不上饭的,像当初钱家卖掉的那几个闺女。要么就是家风有问题的。奴家觉得吧,三娘应该抽个空,去人市上瞧瞧去。”
人市……
若萤皱了下眉头。她不是不知道这种地下市场的存在,但是却不想去接触。那样凄惨的场面,会令她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自责而痛苦。
“没有买卖,就没有杀戮。红蓝,你能明白吗?”
红蓝听明白了,点点头:“四爷是个菩萨心肠。所以四爷还是觉得你情我愿的这种更好?”
“红蓝。”若萤将笔搁在青石笔架上,扭头问红蓝,“你在这个家,住的还习惯吗?”
红蓝怔了一下,很快地做出了回答:“是的,四爷,很好,很安心……”
比起曾经的饫甘餍肥,而今的粗茶淡饭自然是没法比的。但是,她却宁愿过这清贫简朴的每一天。
三老爷和三娘把她当成家人,有什么活儿都会指使她做,做的不好还会数落她。搁在从前,这几乎是想象不到的事情。对比之下才发现,曾经的所谓谦让礼恭,不过都是些虚情假意。
只有到了这个家里,才真切感受到自身的存在,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样。
大家都知道她的来历,却都保持一致地替她保守着那个秘密。在这个家里,她是个新人,是明明白白白纸黑字写在黄册上的一个名字。
昌阳奴,红蓝,女,高四尺八寸,肤白,左眼下有芝麻痣一
她虽然未脱隶籍,在她看来却不是可悲可耻的禁锢。恰恰相反,这个家乃是她的身家性命得以保全的唯一的依靠。
“钟家二老太爷把奴领进门的时候,奴什么也不懂。经过这么多年,祖籍何处、本姓什么,统都忘记了。在那个家里,每一日都过得提心吊胆。不被当人看,随时都有可能被发付出去。就算勉强能留下一辈子,也不过是只得了个遮风挡雨的住处,心里头一辈子都是战战兢兢的。而今回过头去,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悲。可是这里就不同,完全不同。奴喜欢现在的生活……”
“你这年纪,说一辈子还早。人心易变,一时说一时的话。”
若萤一边写字,一边慢慢询问:“红蓝,你今年多大了?还不到三十吧?”
“刚过花信。”红蓝老实地回答说。
若萤嗯了一声:“对于将来,你闲来还是要好好斟酌斟酌才好。已经不是懵懂的年纪,凡事清楚一点比较好。想怎样,想要什么,自己得有数。自己吃不准的,四爷我会替你做主。若是遇上良人,想离开这个家,跟我说,给你买个平民的身份,也不过就是花几个钱就能搞定的事情。只一样,他得是真心对你好。不然你曾经的苦,就白吃了。”
红蓝红了脸、潮了眼,低低道:“我知道。三娘和三老爷,还有姨娘大姑娘他们,都是好的。四爷说奴没出息也好,奴眼下哪里都不想去。四爷如果不嫌弃,就留奴家多吃几年闲饭吧……”
“这要是你的真心话,由你。”若萤捉起墨条,研了两下,“你该知道,我不是个爱管闲事的。有些事,只要不是太过分,得过且过,我还是能够容忍的。我只怕你们太过拘谨,该说的话反而不敢说了。”
红蓝体谅地笑道:“四爷放心,奴家明白的。四爷不是个没主见的,凡事大度能忍,真要是忍无可忍了,也断然不会容许给人白白欺负。”
要真是怯懦胆小的,哪里做得出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不说别的,现在街面上的汪屠爷儿俩,自打被四爷拾掇了一顿后,可是老实多了。但要是说四爷用了什么手段,那爷儿俩却是不好说的。
说什么?说拼命四郎自己捅伤自己,然后嫁祸给汪大胖?
还是说四郎发癫不想活了,自己推开王大胖冲向疯马?
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即使是瞎子,也看得出谁是谁非吧。
连自己都敢毁伤的人,怕什么?
连自己都敢毁伤的人,惹不起。
“四爷的意思,奴家明白……”
“你明白就好。既把这个家当成自己的家,凡事就不要过于荫蔽。就算是说错话、办错事,终归还是一家子,明白吗?”
若萤转过脸来,幽深的目光像是深泉,有着沉淀一切的神奇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