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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半盏茶的工夫,两个人一言不发。
四目相对,互相揣摩、暗自盘算。
李祥宇:“四郎看什么呢?”
若萤若有所思:“看训导大人近来又长俊了。”
想过各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
说得一本正经,意思却极富挑逗性。
李祥宇不由得就愣住了,直至瞥见对方的嘴角掠起一丝谑笑,方才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又”,这岂不是说明,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形象并不坏?
看来,四郎平日里还是有关注他的,并不曾将他视为无物。
只是开门见山碰一鼻子灰,这感觉实在不怎么舒服。
“不知训导大人有何指教?”
甫一落座,若萤即单刀直入。
李祥宇盯着她,心里有如给摁了一把杂草,当中就有几根鲜花青草,也给揉搓得不成样子。
真不知道二郎几个是什么眼光、什么审美。这孩子哪里好了?一点也不讨喜,总是拣人最不痛快的地方戳。
戳到了,还不能同他理论争竞,只能将这个人、这个名字,反反复复地嚼得稀烂,然后吞进肚子里,一寸寸地渗入到骨血中去。
想忘都忘不掉,想甩都甩不脱。
李祥宇暗中摇头,把目光移到那两只大箱子上。
“母亲吩咐,要多关心关心四郎。为兄深以为然。不知四郎今后有何打算?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大哥若能帮得到一二,定会不遗余力。”
“多谢大人关心。”
“在家里就不用‘大人’‘大人’地叫了吧?倒好像中间差了一辈儿似的……”
若萤点点头:“确实。我既非府学生员,又非素不相识之人,如此称呼确实生分。”
一听到“生员”二字,李祥宇的眼皮子突跳了两下。
“四郎能干机灵远近闻名。若肯在学业上多用几分心思,相信将来必定会收获丰厚。”
“我知道。”
李祥宇嘴角微抽,心想这人还真是够自大的。
一般碰到这种情况,听到别人的夸赞,不是应该客气一番吗?怎么能回答得这么理所当然?没礼貌!
真叫人生气!
可是,话又说回来,自己所说的并非溢美之词。
事实上,对方确实有那样的能力。
不用他说,事实本来就摆在那里。别说他,整个山东道的学子都早已承认了这一点。
所以说,跟四郎相处真的很憋屈。心里想什么、要说什么,似乎四郎都已经看穿。
才多大的孩子,凭什么!
而就是这么一个冰雪聪明的人,不同他好,却和祥廷那蛮子亲密无间。看看他身边的人,儒、道、僧、妓,士、农、工、商,似乎是个很吃得开的,可为什么就不能接纳他呢?为什么总感觉两个人之间竖着一堵墙呢?
问题是,这堵墙还不算高,翘脚就能看到墙壁另一侧的风景,花好月圆。
他不跟他好,却跟祥廷好,这证明什么?在他心里,莫不是祥廷比他这个当哥哥的有更多的可取之处?
还是说,他生性谨慎腼腆,对于做训导的他抱持着几分敬畏?
或许……
一个嗜书成癖的人,自然地就会对有学问的人另眼相看。
另眼相看……
“听说四郎的学问都是自学的?”
对此,若萤不以为然:“天底下哪有生来就无师自通的?大人相信吗?”
“如果是四郎,大概没问题。”
这就是明晃晃的示好了。
但是若萤却忽视了他的心意,自顾道:“乾坤为师,教授阴阳之道;三人行,亦师亦友;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是这样吧?”
这一席话铁骨铮铮、大义凛然,再次把李祥宇给梗住了。
无可置辩、无懈可击。
这真是要逼疯人的节奏。
此时此刻,李祥宇感受到了有生以来从未曾有过的冲动:他想打人。
实在不行,能狠狠地捶两下桌子,也好。
他很怀疑自己的那个兄弟素日里是怎么和这孩子相处的?有没有给气得冒烟?会不会经常性地捶胸顿足?
祥廷也好,陈艾清也好,或者是柳静言、朴时敏、王世子、小侯爷……
他们是怎么同她相处的?怎么能够忍受他的这个性子?
如果四郎是这个样子,那么,苏苏呢?会不会也是这么一个表里不一、心思叵测的人?
要是这样的话,以后会不会给家里带来数不尽的麻烦与纷争?
钟家……
钟家不是好相与的。原本说好的事儿,睡了一宿就改弦更张了。
那足足列满一张单子的聘礼,至今仍是他心底的一个阴影。
虽然母亲不说、妻子不说、父亲不说,但是,他还是能够感受到缭绕在这个家里的那一丝异常。
是他,给这个家造成了困惑与不安。
是他,给这个家、给自己的妻子,带来了耻辱。
所以,他才会对四郎耿耿于怀吧?
母亲说,四郎其实才是家里的主心骨。蓁姨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却对四郎言听计从。不拘大事小事,必定要先征询过四郎的意见,才会有所定夺。
能够作到这个份儿上,没有一颗大头大心,怎么行?
听说,三房和老宅的关系很不好。那么,老宅索要的那些聘礼,三房不会无动于衷。
但至今为止,都没听到三房有所动静。
是不是因为四郎的缘故?因为他受伤,苏苏的婚事被推迟了;因为他受伤,三房问询的信件像雪片一样飞来;因为他受伤,很多事暂且按兵不动;……
他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对四郎这么关切。
没办法,很多事都绕不过这孩子。很多疑问,或许只有四郎这里才能给出解答。
李祥宇暗中吁了口气。
意气用事在四郎这里是行不通的,看看他那张脸、那双眼睛,镜子一样,映照出对面之人的焦躁与不堪。
他可不想在他面前失去仪态。
“四郎没想过报考县学?依四郎的情况看,就是报考府学、州学,也是绰绰有余的。”
若萤沉默了片刻。
这一态度,让李祥宇直觉得有机可乘。
“其实四郎是想的吧?”李祥宇眼睛发亮。
“想是想,时间上不允许……”
李祥宇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