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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老爷钟德略遭山贼劫持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到半天的工夫,街坊们纷纷赶至三房慰问。
先是黄柏生,陆陆续续地,谭麻子两口子带着儿女上门来安抚,带了些钱来,硬是塞给叶氏,说是希望能帮上一点忙。
然后,钱屠两口子也过来送钱。
钱都装在钱屠腰间的荷包里,钱屠解下荷包,正待要抠搜的时候,早被闺女钱多多一把抢了来,连荷包带里头的银钱一并塞到叶氏的手中。
同时,钱多多还跟叶氏提出了一个要求,说从即刻起,她不会再要叶氏给的月钱,但是该做的事情,她照样会做好,请叶氏放心。
她的表态让叶氏当场落下泪来,直道“好孩子,三娘没看错你”。
稍后,季远志两口子也来相助,并陪着叶氏说了好一会儿话,百般宽慰。
其间,汪屠手持杀猪刀出现在三房的大门口,跳着脚地咒骂、恐吓,街坊们从旁纷纷劝说,通不管用。
二舅忿不过,拾起铁锨想要冲出去一较高下。
二舅妈冯仙唯恐闹出人命来,死命地拦着不撒手。怀里的大正因害怕号啕大哭,叶氏这边羞愤难当,几次想要出去理论,幸亏给众人拦下了。
最后,还是叶老太爷出面,也不多话,只往那儿一站,汪屠瞬间就矮了三分。
身为地方老人的钟老太爷也担心在自己管辖的地皮上发生意外,赶忙打发了人来,左拥右抱地将红眼的汪屠拉走,这才避免了一场亲戚之间的流血事件的发生。
阴云持续加重,笼罩在三房的上空,也渐渐地蔓延至合欢镇。
这一夜,沿街店铺比往常的关门时间提前了不少。一种唇亡齿寒的怯意从每个人的心头潜滋暗长起来。
果然是枪打出头鸟,天下没有什么长盛不衰。
想想这些年,钟老四确实够风光无限了,但结果又如何呢?到头来还不是成了别人眼中的肥羊、腊月里的肥猪?
接下来的钟家会如何?太阳再次升起来的时候,这个世界会不会变成另外一副模样?
担心、恐惧、期待、幸灾乐祸……
这一夜,注定将在动荡不安中度过。
晚饭过后才是掌灯时间。
位于村落外围的三房,夜色来得还要早些。
暮霭四合。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粮食基本已收割完毕,空落落的只剩下蟋蟀的鸣唱。
白天残留的暑气正渐渐被无边的黑暗吞噬,纵横的阡陌一瞬化为乌有。
素日早该禁断人行的田间小路上,几个模糊的身影逐渐靠近三房。
而另外一行人影,也几乎于同时到达了三房的门首。
腊月诚惶诚恐地将这似乎是互相看不顺眼的两拨人迎进家门,一径引至后院若萤的住处。
当时,家中的妇女和孩子都在院子里乘凉,目睹此情此景,俱有些呆滞。
香蒲试图靠向前去盘问,还未等挪动脚步,早给腊月一记严厉的眼神给镇住了。
香蒲张了张嘴,想要骂句小兔崽子胆大包天,却听身后的叶氏警告性地低声叫她:“她姨娘,你过来!”
借助檐下仅有的一盏灯笼,叶氏认出了当中的一人。
是姜汁。
而那个几乎与黑暗没有间隙、高大却如烟云般轻忽的男人,她听若萤提过好多次,说是王世子的近身护卫,叫做东方十五。
东方和姜汁,身份都是亲随,然则可想而知,那两位被簇拥着的、刻意避着光线的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叶氏便朝红蓝看过去。
曾经出入过世子府的红蓝应该最有发言权。
果然,红蓝什么也没说,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
叶氏再次给了她一个眼神,红蓝领会得,轻轻地道了声“太太放心,奴家明白”。
这个家里,除腊月外,也只有她最有资格前去伺候那两位贵人了。
叶氏赶忙喊香蒲开了厢屋的门,取了新的茶具,又开了唐氏送的一罐好茶,拿出两条新手巾。
厨下这会儿也亮起了灯,钱多多燃起水炉子,开始烧热水预备泡茶。
虽然一切都是新的,但叶氏仍旧心怀忐忑,担心自家的开水不够细、不够甜,糟蹋了好茶。
又吩咐香蒲赶紧去把茅厕扫两下,为防蚊子肆虐,让在墙角避风处点上一盘蚊香。
香蒲只得一一照办,嘴上调侃道:“姐姐你这是迎驾呢。这方圆几里地,就属咱东边林子里的水井最好吃,搁一宿都不生一丝水垢。你平日不也时常跟人夸?怎么这会儿倒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叶氏并没有跟往常一样训斥她,反而面色凝重。
再看看红蓝,同样像是背了盘石磨似的。
香蒲禁不住狐疑道:“姐姐,这来的是什么人?怎进门连个招呼也不打?也忑没规矩了吧?”
叶氏本想斥她口无遮拦,又怕她一个不服气叫嚷起来,反而不好。因此,左右瞧着没人,低声告诉她说,来的是王世子和他的小舅子。
香蒲作了半天的木头橛子。
“王……世子?”
她声音发飘,满面的不敢置信。
红蓝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小舅子……那不就是……安平府的小侯爷?”
她彻底岔了声音。
虽然长居于乡下,但小侯爷美名远扬,她早已有所耳闻。只是以往总觉得一方是天上的星星,一方是地上的蚂蚁,对方怎样、跟她没啥关系,即便是做梦,都不曾梦到过,没想到今天那颗传说中的耀眼之星居然降临到了自家宅院里。
说不上是惊讶过度还是喜出望外,香蒲“哈”地叫了一声。
叶氏吓了一大跳,险些一烧火棍儿戳到她的嘴里去。
香蒲转身就朝着锅台边祷告拜谢,口中念念有词,无非是感谢天老爷土地爷灶王爷财神爷,保佑一家子大吉大利顺顺当当。
转而又赞叹四郎厉害,结交非凡。
“敢情街上传的都是真事儿?姐姐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怎不早点说出来,让我们也高兴高兴?怪不得都说姐姐你心眼儿多,连自家人都留着一手,可不是精明大了!”
叶氏听她喋喋不休,不由得皱起眉头斥她:“今天可不是往日,你那轻狂劲儿给我收敛着些!”
香蒲撇嘴道:“不用姐姐说,当着外人的面,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有数儿。我又不是真傻。贵人那个样子,不过是冲着四郎的面子。咱们才几斤几两重?人家肯正眼看咱?八抬大轿请、都未必能请得来人家。”
“你明白就好。我就见不得那种,一人得道、全家升天。给个棒槌当真使,得了便宜就卖乖,殊不知别人眼有多红、心里多气呢。从古到今,多少人因为不当回事,结果吃人嫉妒,死后给挫骨扬灰的?”
香蒲对此却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她小声嘟囔道:“扬灰就扬灰,好歹活着的时候痛快就行了。谁还管死后呢?”
叶氏忍无可忍地骂道:“你个没廉耻的,你死了就完了,早死早托生,孩子们也跟着你一起下地狱?你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东西,跟你家老爷真是一个样儿一个样儿,怪不得能吃到一个槽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