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色一凛,叶氏郑重警告道:“像这种话,管你是无心还是有意,你要是敢跟孩子们说,看我不缝了你那张嘴!什么年纪了,还成天咧着嘴胡说八道!这么多年了,那点子劣根至今没除,你们前头出来的,个个都是英雄好汉,胆子倒是大得很哪!”
香蒲不笨,当时就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不禁愤愤不平地替自己辩解道:“姐姐你真会寒碜人!怎么能拿我跟清夏相提并论?她就是个没眼色不知好歹的笨蛋!但凡她有点好心思,能走到那一步?真是心比天高,咱家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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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家这座小庙怎装得下她那尊大佛!”
一句话,勾起叶氏淡淡的惆怅:“人都走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这事儿别再说了,一想起来我这心里就绞得慌。”
她至今仍认定清夏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家男人的,且又是个男胎,这就越发令她难受了。
“每次看着天生,我就忍不住想起那可怜的孩子……”
香蒲对此非但不予以安慰,反而有些幸灾乐祸:“行了姐姐,你就少自作多情吧,人家根本看都不屑看,压根就不领你的情。看吧,最厚宁肯为奴作娼,也不肯给你生儿育女。这叫什么?不是一人,不禁一家门。”
正当得意洋洋之际,忽听得门口的红蓝轻轻咳嗽了一声。
香蒲便一把拉住了她,迫不及待地问道:“小侯爷当真很好看是不是?才刚天太黑,恍惚还以为是个女人呢……”
红蓝尴尬地看看叶氏,然后才微微点了下头,轻声道:“姨娘只管想想,春天刚开的桃花是个什么模样就对了……”
后院。
若萤的屋子里灯光明亮。
浅淡的艾香萦绕在室内,通间的设计使得室内更加敞亮。
屋子里有两张方桌,一张是位于床前的书案,是若萤日常读书写字的专用,一张占据了屋子的正中,上面不但可以用餐,还便于挥毫泼墨,甚至于裁剪衣物。
桌旁一个青花瓷的鱼缸,里头枪林剑雨般插着好些字画卷轴。
多余的家具再无一件,倒是靠墙的一边,当初修建房屋的时候,就地起了近两尺高的地坪,其下悬空,用于贮存杂物。三面设有围栏,就像是一座动不了的罗汉床。
此刻,床上正坐着柳静言和朴时敏,守着中间炕几上的一盏油灯,思考着明天之后的各种可能。
朱梁二人进来的时候,双方都有些意外。
朱昭葵知根又知底,因此,认为柳静言的在场最是正常不过了,但小侯爷梁从风却为对方的捷足先登颇感不快。
他的敌对气息让静言于沉默之余,多了几分遗世的清冷。
若萤看得分明,有心想要维护静言,但来的都是客,不好厚此薄彼,因此只能懒懒地敷衍道:“看来这事儿已经人人尽知了……多谢世子关心,多谢侯爷记挂。”
梁从风哼了一声,没好气地回道:“爷是有心,没心的话,你就给大卸八块了,又与我何干?”
他的气愤一目了然。
他生气,气的是心爱之人身陷险境而自己却一筹莫展。
“安东卫的那帮家伙只会混吃等死,看看别处,哪有这种破事儿?”
“那么多年山里山外相安无事,偏这会儿给我撞上了。”若萤甚无所谓地笑笑,“也许是在下时运不济,抑或是老天爷的又一次考验。终归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见她如此反应,几个人不由得暗中点头。
如此才是四郎。慌里慌张的四郎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画面。
“心里可是有了主意?”朱昭葵问道。
若萤回头看看罗汉床上的二人,飘忽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平日里树敌太多,谁知道除了老鸦山,这一路上是否还潜伏着其他的敌人?”
一句话,说得几个人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掠过无奈。
人怕出名猪怕壮,老话果然是有道理的。想来大家素日里的言行都会有所保留,为了不就是这个?
痛快永远只是一时的,不可预测的后果可能会成为一辈子的枷锁。
就这点来说,四郎比他们都有胆子。这个,不服不行。
这时,腊月轻手轻脚进来送茶,并向若萤汇报白天发生的事情:何时来何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都逐一作了解释。
最后,腊月忧心忡忡道:“小的粗略算了一下,这些钱寥寥,真不好做什么。三娘那边也是这个意思,不知道是该还回去呢,还是怎么着?”
若萤沉声道:“你三娘大概是当局者迷。你告诉她说,平常心相待就好。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越是这种时候,越能看清一个人,不是么?”
腊月点头道:“那倒是。这种时候肯帮忙的,都是可信可亲的……”
“不一定。”若萤淡然地否决了他,“凡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肯全心全意帮你的,固然值得深交,但那种迫于情势不得不帮你的,也要仔细辨别清楚。”
谭麻子借的少,是因为家里新盖了房子,还没拾掇利索,还等着用钱;
季远志的药铺生意一向寡淡,这些年来也没存下什么钱,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处处都要用钱,况且他一向谨慎,别指望他会有吃了上顿不问下顿的过激行为;
而钱多多之所以那么大方,无非是看清了自己的方向和目标。那是个有主见又聪明的女子,她应该看出来了,不管怎样,叶氏都不会亏待她。能在钱家最拮据的时候慷慨相助的人,还有什么不能相信的?
再者,她这么做,不但替钱家挣了脸,也给未来的婆家谭家赢得了尊敬。
有这样的明白事理、办事果断的儿媳妇,相信谭麻子两口子会很放心将整个家托付出来吧?
“不是说出手相助的就是好人,一毛不拔的就不值得相交。不是说说两句安慰的话,就是人情,也不是说一言不发的就是薄情寡义。那些嘘寒问暖的人当中,有真心关切,也有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的好事之徒。这些,都得用心去感受、去体会……”
腊月摸摸鼻子,苦笑道:“四爷,你说的这些,小的不是不明白……”
可实际操作起来,就不是说说这么简单了。
所谓的人情往来,虽说每个人每天都会面对,可又有几人能够勘破当中的人心变幻?多少人、活了半辈子都不懂的做人、不会察言观色?又有多少人剑走偏锋变成了狡猾无比令人生厌的小人?
看来,想要成为四爷最得力的肱骨,要想服侍好四爷、赢得四爷的称许,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或许会走得很艰难,但他不怕,而且也有信心能够达到那样的高度。
腊月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罗汉床上老神在在的朴时敏。
再不济,也比敏公子强。他可以替四爷做很多事,可敏公子呢?别说帮忙了,光是吃喝拉撒睡、能够别让四爷劳心劳力,就算谢天谢地了。
听了这主仆二人的对话,梁从风嗤地笑了:“照爷说,这帮劫匪也忒没出息了。一千两号干什么?难得逮到这样的机会,怎么着不得要上个万儿八千两?”
朱昭葵也难得地没再同他唱反调,告诉若萤道:“请转告令尊令堂,街面上的人情,能少欠几分就少欠几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数目,本王——”
“我在想,如果不给赎金会怎样?”
一直盯着灯芯的若萤忽然幽幽地问了一句。
众人登时呆住了。
很显然,这不是随便说说。
若萤转过脸来,神情不能再认真了:“如果不交赎金,他们会否真的撕票?”
眼下的她固然处于被动的劣势,但细想想,老鸦山又岂能随心所欲、稳操胜算?
“劫持人质、危害平民,这件事可是大有文章可做。官府和卫所就算想要息事宁人,百姓们怕也不会答应吧……”
当官不为民作主,又有什么脸征收税赋?
况且,此事不仅仅牵涉一方。
登州府的人在青州府辖内遭遇不测,两府掌印大人们之间,是不是需要好好地协商谈判一番呢?
当初是一方治一方,而今若是两地通力协作——
老鸦山的人差不多该惶惶不可终日了吧?
“四叔也好,在下也罢,若能以薄命一条换得一方的长治久安,倒也死得其所。”
说这话的若萤神情平静,就像是在讲一个书上看来的故事,因年月久远,故事中的人物与情节尽皆褪去原有的颜色与味道,变得如旧宣纸一般薄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