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这里就是关押人质的地方?”
没有血腥味儿,没有暴力遗留的痕迹,这种惩罚显然太轻了,不过,拿来吓吓人质还是可以的。
小秋点点头,再次肯定了她的猜想。
“我四叔呢?他也在这儿待过?”
小秋道:“四老爷的情况不大一样,可能就数他在这儿住的时间最长。大当家说,山里不留吃白饭的,就把他打发去干活儿了。打石井,打石头。”
若萤吃了已经:让四叔去打石头?就他那副身子骨,吃得消不?那还不得天天抱着石头哭啊?
不过,转头想想,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当初的宝山会一案,那些违法者最后不也是被打发去干苦力了么?
“四叔近来可好?”
她想了解最近的情况。
小秋满不在乎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等拿到赎金,自然就把人放了。一直都是这么着。”
她忽然想起眼前的一个问题:“四郎,他们想要多少钱换你?”
若萤苦笑道:“不瞒你说,我还真不知道自己值多少钱。”
“是跟钟家要么?他们肯出这个钱不?”
毕竟曾在钟家生活过几年,小秋对那个出身地相当介意。
“是啊,我也在担心这个问题。如果交不出钱来,他们会不会卸掉我的胳膊腿儿作为惩戒?”
小秋便不吱声了,定定地瞅着她,神色阴晴不定,看得出有明显的犹豫。
“不会要人命,但会给人留个教训,是么?”
要统辖一方百姓,光靠仁慈善良是不够的,还得具备当断就断的狠辣手段与决心。
“这个……我也不大清楚……”小秋支支吾吾左顾右盼,“以前都没什么事儿,反正,他们要多少给多少就对了……毕竟大家都要吃饭、要活命,对吧?”
作为强盗,以此为借口确实很具有迷惑性。但强盗终究是强盗,如果不能正确地认清这一点,势必将会在犯罪的泥潭里越陷越深。
若萤没有戳穿对方的谎言。很多时候,就是靠着这一点并不温暖的萤火,才能够坚持活到明天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终归这女孩儿与她无仇,她不愿意拆掉对方心中的那根梁柱。
“谢谢你,”若萤恳切道,“听姑娘这么一说,我心里踏实多了。”
起初,她还怀疑对方是别有企图,但听得这一番话后,确定这就是个很普通的女孩子。有点念旧,又有点乐天。
这女孩儿说的没错,山里的人跟山外的人,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她的态度再度打动了小秋。
后者以一副大姐教导小弟的口吻道:“四郎的心情,我能明白。换谁给弄到不熟悉的地方来,都要害怕。我也是恍惚听人说,有人给抓了来,越听越觉得像四郎,所以才偷偷地跑来确认一下。”
“你来这里,不要紧么?小心给人瞧见了,跟你们大当家告状。”
她的关心使得小秋感激不已,同时又有些惭愧:“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四郎不要怪我才好。虽然咱们认识,可我不能对不起两位当家的……”
“我知道。我一点也不怪你。毕竟,他们是你的救命恩人。咱不能恩将仇报、禽兽不如。”
小秋感同身受地连连点头,一边揉着湿润的眼睛。
“此地不宜久留,”若萤催她,“你快走吧,别拖累了你的朋友。”
小秋看了看身后:“那我走了。能再见到四郎,我真的很高兴。啰嗦了那么多,四郎别嫌弃我。二当家的也说,我就是话太多了,不用脑子,所以才会给人利用。”
“你是指冯姑娘那件事吗?”
“嗯。”
话音未落,小秋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呆住了。
若萤将她的反应悉数纳入眼中。
“你知道么?冯姑娘没了。”
“啊?——”
小秋大惊之余,一把握住了自己的嘴巴。
于是,她的脸上就只剩下了一对惊恐的大眼睛。
“她原本想一把火烧了钟家报仇,接过却只葬送掉了自己的性命。冯家事后收了钟家的十两银子,这件事就再也没提起过。”若萤给她对六神无主继续扬尘洒灰,“你算是个知情的,应该知道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二爷想必也知道些什么,所以,打从冯姑娘去后,一直都很消沉。也无心读书了,三天两头往六出寺跑。冯姑娘的最后一面只有我见过,她临终前跟我说的那些话,尽是不甘。”
“她……说什么了?”
小秋颤声问。
若萤冷冷道:“你知道吗?那天,她居然穿了内外一片红衣裳。当时因为情况紧急,我没有注意到。事后,整个合欢镇的人都在说这个事儿。说她怨气太重,死前穿红衣裳,是打定主意要化成厉鬼,报复那些坑害她的人。”
说到这里,她突然定睛在小秋的脸上。
小秋给她这一记意有所指的注目吓坏了,“噗”地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一迭声地推托道:“不是我……不是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不是你?冯姑娘可不会这么想。当初摔倒毁容的时候,毕竟跟前就那么几个人,你也是其中一个,不是么?你以为她会相信你是无辜的?她不找你、找哪个?”
小秋霍地撑起身子,愤愤地辩白道:“凭什么?我为什么要害她?那对我有什么好处?她应该去找二姑娘、找水蓝算账,关我什么事儿?”
“放心,她会的。”若萤紧跟道,“她不但恨你,恨二姑娘,恨水蓝,她还把钟家所有的人都诅咒了。”
“她怎么能这么不讲理?”小秋都快要哭了。
“她落了个那么悲惨的下场,怎可能心平气和?”若萤倏地放缓了声调,“不过,你也不用怕。我请了六出寺的大师父给她做了超度,还给她捐了香油点了长明灯,希望能够化解她的戾气,好好地转世投胎去。”
“真事儿?”一听这话,小秋立马又活过来了。
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后,她心有余悸地告诉若萤:“四郎要不说,杀死我都不知道还有这事儿。先前受了那么多苦,我猜,兴许就是表姑娘害的。”
“难说。”若萤随声附和道,“你若是有心,合适的时候,不妨也拜拜她,送点浆水银钱什么的,总好过什么都不做,越发让她怨恨。”
“好,我记下了。”小秋唯恐不及地点头称是。
因为心虚,她已彻底地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但临走前,她仍不忘提醒若萤:“四郎千万记得我说的,别跟他们对着干,就没事儿。他们要真是想伤你——我……我一定会帮你求情的。”
“不管怎样,都谢谢你。”若萤言辞诚恳道。
看着那个盘膝端坐,身处在半明半暗中的小小身影,由己及人,小秋感到了莫名的鼻酸。
而若萤,一直目送那个蹒跚的身影消失。
论受苦,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从奴婢到受尽屈辱折了一条腿,再到落草为寇,以此为代价换取的生存权,有什么道理不该尊重?
而以她的尊重作为交换,对方也提供给了她不少的信息,解开了她心底很多的疑团。
这很划算,这才公平。
老天爷从不曾偏袒过谁、苛待过谁,在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会为你开启另一扇窗户。
四叔平安。
山贼不会随便就宰了她。
孟仙台原来是那样的人。
冯恬毁容的真相原来如此。
今晚,她可以安稳地睡上一觉了。
就是不知道,她的要求到底有没有传达给常识?从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些喽啰是否当真视自己的当家人为衣食父母,通过这些琐碎小事,约略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