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她面前,她一睁眼立时就看到了。起初还是目光呆滞,过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便带上了疑惑之色。上下打量了好几遍秦宝珠,罗氏猛然睁大眼睛,浑浊的眼珠子射出奇异的光芒。她吃力地抬起焦干的手,喉咙里咕咕作响,也不知在说什么。眼见那手颤抖着要掉下,秦宝珠蹲下身,双手握住,心中一阵酸楚。这时罗氏衣裳上的袖子滑落,秦宝珠才发现她的手臂上纵横交错许多旧伤疤。
“舅娘你……才几年光景,你怎生如此模样?”
“报应!都是报应!”罗氏奋力吐出这么两句,半梗着的脖子就软了下去。
秦宝珠轻轻放下她的手,起身低声对皮日兰道:“我买了些吃食和日用的东西过来,都放在牛车上。不过我怕太多了,会引起这儿其他人的觊觎,反而给你们招来祸事。待会我留一点下来,麻烦你帮我煮点儿粥喂喂舅娘,我要回去将此事告诉娘亲再做定夺。”
“我省得,”皮日兰点点头,“你就放心吧。”
“那我先替喜姐儿谢谢兰姐姐了。”
秦宝珠让豆沙从牛车里取出一小袋大米交给皮日兰,这才匆匆返家。
回去的路上,秦宝珠异常沉默,回想起往日种种,最终只余一声叹息。罗氏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伤疤,想来抛弃了常喜儿后,她也活得很不好,况且听她所言,是悔恨交加了,大概正如她说的,都是报应吧。
豆沙一直在偷偷观察自家姐儿的脸色,见一直很不好,想要出言安慰几句,又不知从何说起。当年她与莲蓉被姐儿一起买回去,已是姐儿境况较好时,那时罗氏早不知哪去了,她也无从得知那些恩恩怨怨。
牛车进城后,为了抄近路拐进一条小巷。没走多久,后头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飞速越过牛车,随即马上之人猛然一勒缰绳,骏马长嘶一声,硬生生被转了个方向,朝牛车跑来。
“车夫,可有见过一白长袄灰绣裙的年轻妇人经过?”马背上的男子锦衣微乱,不过长身玉立,长得极为俊俏,此时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焦急。
牛车夫见他骑着高头大马,又气势不凡,必定身份高贵,诚惶诚恐答道:“回大爷的话,小的进这巷子后便不曾见到有女子经过。”
男子紧蹙剑眉,目光落在牛车上,忽然朗声问道:“不知牛车里是哪一个,可否出来一见?”
先前秦宝珠在牛车里听到他与车夫的问答,暗自好奇那年轻妇人是何人,竟让一位身份不低的人亲自出马,还寻得如此焦急。可如今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怕那妇人藏身牛车,竟要她们悉数出去任他搜检!
岂有此理!秦宝珠甚为恼怒,即使他身份高贵,也不能提出如此霸道无理的要求!她朝豆沙使了个眼色,豆沙心神领会,钻出去跳下牛车,福了福身不卑不亢道:“大爷请见谅,车里只有我家未出阁的姐儿,男女有别,恐难从命。”
男子扫她一眼,身形突然暴涨,豆沙尚未来得及惊呼,他已经跃下马窜到牛车前,大手一挥,牛车的帘子被掀起。骤然见到男子,秦宝珠亦是大吃一惊,纵使骨子里是现代人,她也万想不到大璋朝的贵族里还有如此不顾脸面的。
“你……你干什么!”不知这人有何目的,秦宝珠强自镇定喝道。
他的眼神在秦宝珠脸上转了一圈,又看了一下车厢,车厢里只有那么点大,完全藏不下人,他脸上立即浮现出失望的神色。
“多有得罪了!”男子泄愤似地甩下门帘,片刻也不耽误,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秦宝珠暗道晦气,催促车夫继续启程,莫要再耽搁。孰料车夫才甩开鞭子,拉车的牛还没迈步呢,从斜刺里又窜出个身穿青色长比甲,作丫鬟打扮的女子来。
“这又是怎么了?”连着被人拦了两次,车夫也不耐烦了,见只是个丫鬟,说话也不客气。
丫鬟不理会他,径自朝牛车喊道:“里头可是秦举人家的大姐儿?我家夫人想拜托姐儿,烦请一见。”
秦宝珠在里头也是奇怪,怎的冒出一个熟人,听声音可不熟悉。豆沙探出个头到外头,才看见那丫鬟,唬得差点从牛车上掉下来。她连忙朝那丫鬟道:“姐姐请稍等。”说罢,立即缩回去在秦宝珠耳边道:“姐儿,我认得那是寿禧郡王妃身边的丫鬟,上回在郡王府,她还给我好些精致的果子,跟我说了好一会子话呢。”
秦宝珠一怔:“此话当真?”寿禧郡王妃乐暄妍不是早回封地去了吗,怎的听那丫鬟所言,似乎就在附近?”
“绝对错不了,我认得清清楚楚。”
听豆沙说得斩钉截铁,秦宝珠没再多犹豫,让那丫鬟进来说话。
“姐儿,我家夫人就在外头暗角里等着,她不便露面,可否先上您牛车来避一避?”
“这是自然,娘娘尽管上来。这可是因刚才那位骑马的大爷?”
丫鬟似乎不愿多说,只沉默地点点头。
想来也许关系到什么秘辛,秦宝珠没再多问。丫鬟下了马车,秦宝珠跟在后头也下了,不多一会儿果然见她从一处隐蔽又不打眼的角落里扶出个身穿牙白纻丝竖领斜襟长袄,下系绣白玉兰浅灰缎褶裙的妇人。这一身打扮与方才那骑马男子所述并无二致,却正是寿禧郡王妃乐暄妍。
乐暄妍的神情似惊魂未定,上了牛车后才逐渐镇静下来。不过她甫一坐定便有礼地道谢:“真多亏了秦大姐儿相助,否则恐怕我一走出这条巷子便要被那人抓住了。”
“哪里,能帮得上娘娘,是民女的造化。不知娘娘要往哪里去?民女带您一程。”秦宝珠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却在犯嘀咕,那男子到底是什么人,竟连寿禧郡王妃此等身份的人也要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