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祐琮停了片刻,重复道:“父皇这段时间一直病着。”
张惟昭马上明白了。陈见浚应该病得不轻,汪直在为自己寻找退路,用这种方式向陈祐琮投诚。
但是张惟昭还有另一个问题必须问明白:“陛下是从什么时候找人盯着我的?”
“从你一出宫开始。”
“所以我和师父出不了城门,也是陛下授意的是吗?”
“是。”
两个人之间,突然出现了长长的一段沉默。
张惟昭知道陈祐琮会怎么想,但是她现在还无法跟陈祐琮解释。
对陈见浚这种童年遭受过严重创伤的人来说,医心师的作用,就好比用精神力形成一个无形的子宫,把他放在其中温养。他的一部分人格会退化到受到创伤之前的那段状态,就仿若一个幼婴,重新生长发育,这样创伤就会逐渐被疗愈。
在这个过程的早期,陈见浚会和张惟昭形成一种密切的精神链接,仿若婴儿和母亲通过脐带连接在一起一样。如果张惟昭和陈见浚的“修行”不被强行打断,能够顺利发展,陈见浚会逐渐能够脱离这个“脐带”,形成相对独立健全的人格,到那个时候,他甚至都不会记得自己曾经那么依恋张惟昭。
但是现在,突然中断了治疗的陈见浚就好像一个被抛弃的婴儿,会深感痛苦、无助,也会对治疗师产生强烈的思念和愤怒。
陈见浚本来就非常恐惧被亲近的人忽视和抛弃。因为据张惟昭来看,陈见浚童年时期最严重的创伤,其实不是被叔皇折磨,而是母亲的突然离开。
诚然,刘太后当时是不得已才离开自己的孩子的,但那时候还是一个幼童的陈见浚却无法理解成人世界的纷争,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被母亲无情抛弃了。
因此他把一腔对母亲的渴望和依恋都转移到金铃儿身上,并且一直都被金铃儿利用这一点来对他进行精神控制。
他和张惟昭一起进行的治疗工作,使得他有力量能够去觉知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但是突然中断和治疗师的联系之后,他等于又一次遭受到了被抛弃的痛苦。这种痛苦引发了他童年的创伤,从而使痛苦更加剧烈。
这就是他后来为什么那么依赖李天师的丹药的原因,这等于是用毒品来麻痹自己。
陈祐琮仿佛能够感应到张惟昭的心理状态,他突然低声说:“我知道父皇为什么那么在意你。”
张惟昭抬起头在黑暗中看着他。
“因为我也体验过这种感觉。那种被人看到内心深处的感觉,实在是太致命了。仿佛不管你是人是鬼,是黑暗是光明,她都能够明白和接纳。这种感觉一旦拥有过,就不想再放开。”
“这是心灵受了伤的人对医心师的依赖,不是什么别的感情。”张惟昭道。
“确实如此。可是,一般人哪会像你这样分得那么清楚?也不想去分那么清楚。”
“那么,你呢?你对我的感情,你能分得清哪些是对医心师的依赖,哪些是倾心相悦之情吗?”张惟昭的问题很犀利,这是张惟昭出宫以来他们第一次开诚布公谈论他们的关系。
陈祐琮没有立即回答,在这沉默的间隙,只有得得的马蹄声清晰可闻。
“我能!”陈祐琮最终清晰而坚定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你能?”张惟昭继续提问。
“我就是知道,但我没办法用语言来回答你。我会用余生来回答这个问题。”陈见浚用手包住了张惟昭冰凉的手。就在一年之前,陈祐琮还不敢对张惟昭说出这些话。但是现在的他,对自己的力量更自信,对未来也抱有更积极的构想,所以再次向张惟昭恳请一生的承诺。
张惟昭笑了起来:“你确定我会答应?”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但我会尽最大努力,让你愿意相信我。所以,试一下好吗?”
张惟昭轻笑了一下:“让我想想。”
“好,好的。你有足够多的时间可以想。”陈祐琮翻来覆去用各种方式握张惟昭的手,带着点紧张情绪说:“我这段时间会很忙,有时候出宫不是那么方便,不能经常来看你。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想你。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