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本也逃不过,倒也就平静下来,上前笑吟吟给太后问了安,四下一顾,笑道:“玉华宫好是好,毕竟和陛下的宣德殿分前后阴阳,地方狭窄了些。倒是东侧的紫宸宫,又大,又尊,离宣德殿和前朝又近,还适宜些呢。”
太后笑了笑,亲昵地点了点完颜绰:“先帝尸骨未寒,我一时还舍不得。不过,紫宸宫地方宽敞,皇帝若肯孝敬……”目光瞥瞥了外头。
完颜绰这个马屁拍得到位:皇后的宫殿,无论是宽敞度,还是地位,都远不及太后的宫殿。更重要的是,紫宸宫的位置独立,和前头北院、南院的中枢之地离得近,太后若想避开皇帝单独发号施令更加方便。因此太后对完颜绰这个侄女越发和颜悦色。
酒过三巡,玉华宫里外一片热闹,少顷烤羊肉呈递上来,浑豉、葱白、荜茇的香味散发开来。太后完颜珮端起酒盏,漫步到了外头,隔着屏风,能听见她雍容的声音响起来:“今日原是先帝终七之日,这一个多月来,我茶不思饭不想,念着先帝的种种好处,夜不能寐,寐不安寝。各位都是先帝笃信的臣子,想来也与我一样的。”
她的尾音笃定中带着些哭腔,大约捧着酒杯还在抹泪。外头的大臣们,多半是掌权的契丹皇室和贵族,见太后一个孤孀妇这副模样,少不得真情假意地都要哭泣两声,念两声“先帝去得早,臣悲痛欲绝”之类的套话。
完颜珮大约捧起了酒杯,只听得下头也是一片觥筹之声,俄而,她的声音响起:“各位,为先帝再干一杯酒吧!”
“滋溜”有声,仿佛还有人在啜泣抽咽。
太后又提了提声音:“我看诸位臣工,与先帝感情实在深厚。先帝即将下葬,按我们契丹的风俗,心爱之物都要随葬。各位既然不舍得先帝,就到地下去陪伴先帝吧。”
金属的酒盏“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完颜绰心肝儿一颤,旋即看见那一面面朱红与亮黑相间的雕漆插屏挨次被推倒在地,插屏后原来布满了手持刀剑的侍卫,杀气腾腾地把锋刃指向大殿里外所有的人。
后殿的大臣家眷,有尖叫出声的,也有捂着嘴冷汗直冒的,更有两个话都说不出来,“咕咚”就躺倒了。而前头只闻动静,怕是更加剑拔弩张。偶有两个结结巴巴在问:“太后……这……这是何意?”然后听见完颜珮慢悠悠的声音:“咦,各位求仁得仁,到地下伺候太宗皇帝,不好么?”
“噗嗤”“噗嗤”两声,大约是刀刃割断了喉咙,随后听见鲜血喷溅,听见沉重的尸身蓦然倒地,听见其他人牙齿格击的动静。
少顷,太后完颜珮用手绢擦着嘴角的残酒,重新回到了后殿,身后跟着的皇帝萧邑澄已经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亦步亦趋撇着腿跟着进来。外头大约是一片地狱,金属碰击的声响齐作,死得不那么痛快的人发出惨烈的痛呼和呻唤。血腥味从屏风那头传进里面,慢慢的,赤红的鲜血也淌了过来。太后皱眉道:“这玉华宫还是设计得不好,赶明儿要和汉人学学怎么修筑房屋殿宇。”
后殿的人惊怖万分,抖索着看太后淡定地自语着,两旁是虎视眈眈的刀斧手,高举的刀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契丹的女子到底是马背上奔驰的悍女,终于有几个看着外头渗进来的鲜血嚎啕起来:“我家夫君做了什么?太后要杀,何不连我们一块儿杀了?!”
完颜珮抬头打量了说话的那几个,笑道:“你们的夫君为先帝殉节,多么荣耀的事!你要想殉节,我又不拦你。不过这地方我还得住几天,只能麻烦你回去自戕。”她打哈哈一般,上座后取解手刀割了羊腿上一大块肉,靠近骨棒的地方尚流着血丝,肉嫩得呈现出诱人的粉红色,香气扑鼻。完颜珮一点矜持都没有,用刀尖戳了肉慢慢吃着,吃了大半,才抬头说:“凭什么我一个人当寡妇?你们也该陪陪我才是嘛!”
“自愿”为先帝“殉葬”的,都是这段日子叫太后不痛快的皇族、贵族和大臣。既然是异己,扫除掉是一石二鸟的事。太后完颜珮既果敢不怕人言,又掌控着禁中乃至皇城的军事实力,那么,就是做再罪恶滔天的事,所有人也拿她没有法子。
大宴结束,玉华宫又落入一片令人心寒的茫茫中,唯有太后不疾不徐,还在那里吃她的羊肉。
完颜绰心跳得异常,害怕到一定份儿上,反而有一种亢奋,见太后吃完一大块羊肉,四下寻着什么,便上前为她重新倒了一盏奶酒。
完颜珮利刃似的目光转向完颜绰——聪明而无情的先帝妃嫔,把自己儿子迷得七荤八素的,自然是潜在的威胁。完颜绰卑微地躬身下来,低声道:“阿娘,若是嫌吃得腻了,还有冰酥酪备着。”
完颜珮挑眉道:“你叫我什么?阿娘?”切肉的解手刀平着端起了完颜绰的下巴,带着肉香的刀尖轻轻顶在那柔嫩洁白的咽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