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是会算卦么?算一算,接下来会如何?”
王药笑道:“不外乎琼琚投怀,或者,以死谢罪?”
完颜绰冷笑道:“死也不至于,琼琚我也没有。”四下望了望,指着远处责打宫人的竹板说:“板子倒有。赏你二十记,学学怎么跟主子说话。”
王药不意她如此小气,而且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心眼女孩子一样,哭笑不得地说:“斧钺加身也可,汤镬沸釜也可!这种加诸奴才身上的东西,我敬谢不敏!”
完颜绰露出得意的笑容,挑着指甲,漫不经心地低声说:“今日诸事不宜,尤其不宜杀猪。我是皇后,不是主子也是主子;你呢,不是奴才也是奴才了,还是早些领教了我的板子,长长记性比较好。”
她突又扬起声音,似乎是在对周围看着的人讲话:“陛下说了,王药虽有功,也不是无过,有功当赏,有过当罚,陟罚臧否,都应明晰。赏功的,除了今日桃李一盘,还有日后南院职位;罚过的,除了前次革职,还有一顿鞭扑。”她见提着竹板的内侍过来了,便退了一步,朗声吩咐道:“不必太重,汉人说的‘蒲鞭示辱’,别把这瘦怯怯的身子骨打散架了。”
内侍过来提溜起王药,并为他宽衣,王药自己站着解开衣带,一下子觉得视角变成了俯视完颜绰,心情又不一样起来,说话也重新带上了散漫不羁:“皇后可要监刑?”
完颜绰愣了愣问:“要又如何?”
王药脖子往前伸了一点,动作隐隐暧昧:“啊,那样的话,就不适合太‘辱’了,以免污了皇后的眼睛。”他借力打力,对身后那宦官提高声音:“你可晓得意思?”
鞭笞捶楚都要解衣袒身,是除了疼痛外最大的羞辱,王药挑衅地等完颜绰说话,而她果然瞠目结舌,一句都说不出来,愣了一会儿只能忿忿说:“哪那么多啰嗦?!”拂袖坐在一边,抱着胳膊看王药拱拱手:“那么,王药就去受笞了。谢皇后垂怜!”
竹板子扬起来,带着风声落到身上,隔着衣物,是一声闷响,王药眉头一皱,颌骨一硬,抠着砖缝的手指一紧。完颜绰不知力道如何,他受不受得住,捏着一掌心的汗,忐忑地瞧了几板子的来去,终于在王药发出压抑的闷哼时,怒道:“不是说了蒲鞭示辱,听不懂?”
行刑的顿时一吓,手里飘飘忽忽的。王药从地上抬头,从容地说:“皇后,不必徇私。”
简直是讨打!完颜绰怒而不言,等那注水的板子落了几回,声音全数是敲在地上的,她才又怒骂道:“是没吃饱饭还是拿了钱?这是掸尘土呢还是拍被子?”
王药“噗嗤”一笑,旋即被狠狠落下来的一下打得周身一震,笑声也咽了下去,他贫嘴的恶性还是改不掉,在间隙里仍然断断续续地说:“桓公仁义,上捎云根,下拂地足,犹患其重……求……求饶恕则个……”又拿桓温造反前假仁假义对待属官的故事来作比,也不知是真心求饶呢,还是假意讽喻。(1)
完颜绰这才发现他的滑头,气又气不得,笑又笑不得,心里爱恨交织,板子轻了生怒,重了又担心。轻轻重重、反反复复,折腾了行刑的宦官几次,那倒霉家伙才终于放下手中刑具,跪地道:“回禀皇后,行刑已毕。”只等完颜绰无奈地挥了挥手,才如蒙大赦似的一溜烟儿退下去了。
没有人摁着手脚,王药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衣服前襟沾着地上的尘土、砖缝里的草汁,他旁若无人、小心翼翼掸了又掸,摘了又摘,最后叹口气说:“这衣裳只怕难洗了。”
完颜绰也终于从刚才莫名其妙的又气又怨中冷静下来,对王药柔声道:“对不住,你当年一条建言,把陛下带到山沟里去了,能保住你的命,已经要多谢陛下宽宏,革职鞭笞都是应领的罪过,你呀,也别再逞强了,逞强没好处。”她紧跟着低声问:“疼得厉害么?”
王药站得昂然,嘿然一笑,被俘之前,在家三天两头被老爷子敲打,被俘之后,牢狱里受得罪还少了?这样轻飘飘的笞责,也就当时皱两下眉,咬两下牙,他摇摇头,却反问道:“你的伤呢?疼么?”
完颜绰凝望着他的眼睛,宁愿相信里头确实是深情款款。她故作淡然地笑道:“为陛下平叛,这点伤算什么?”
“是什么伤?怎么得的?”
“箭伤。我给陛下送虎符,冷不防斜剌里的一枝冷箭,整条胳膊都射了个透明窟窿。”
王药迅速瞟了她的眼睛,很快低下头说:“那定然疼得钻心呢。而且会留疤的。”
完颜绰心事又生起来,抚了抚裹得厚厚的胳膊:“难道你也嫌疤痕丑么?”又啐道:“可是又关你什么事?!”自觉自己莫名其妙,不由沉声喝道:“你可以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