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如死灰地听着华君远与几个老头竞价,听华家大公子调笑着说辰元今日是铁下心了,听老鸨兴奋的鬼吼鬼叫……最后一个老头喊出五百两,一时间醉花楼中安静下来。
别喊了,到此为止吧,本宫还是能原谅你的……
容常曦紧紧地握着拳,这场与她无关的拍卖,却让她紧张地几乎要窒息了。
那柳素忽然抬眸,泪盈于睫:“华公子,人在风中,犹如无根浮萍,总归是雨打风吹去……还望公子不必再为素破费。”
她闭目,一点清泪落下,与此同时华君远道:“一千两。”
柳素惊讶,旋即泣不成声,众人哗然,老鸨笑的眼睛都不见了:“一千两!还有更高的吗!”
自是没有。
容常曦天旋地转,扶着柱子深深地吸了口气:“……贱人。”
容景谦坐在椅子上,事不关己地吹着茶。
“你,喊……一千五百两!”
容景谦道:“华兄会喊二千两的。”
容常曦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只觉得一口血憋在喉头,几乎要背过气去。
这一年她刚十五,头一回动心,头一回出宫,头一回事不如愿,天都几乎塌了一半,甚至想冲到隔壁去拽着华君远的领子质问他为何肮脏成这样,她先前觉得华君远与旁人都不同,是莲仙下凡,这时候却觉得他比万人践踏的污泥还不如。
容景谦回头望了一眼窗外,天色已暗:“咱们该回宫了,皇姐。”
他这时候的每个字于容常曦听来都是讽刺,容常曦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狠狠地望着他:“你是故意的。”
故意要让她看到这样的华君远,故意要让她痛心。
“是皇姐坚持要来。”
“但你本可以阻止本宫!”
“我不可以。”
容景谦平静地说。
也是,他越是不让自己来,自己越是会来,但容常曦已伤心过头,总要找个人发泄,她扬起手就要给容景谦一个巴掌,容景谦却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并不肯让这巴掌落下。
容常曦一字一句道:“容景谦,你找死!”
容景谦丝毫不惧:“皇姐究竟在伤心什么?”
“呵……”容常曦嘴唇轻颤,把手抽出,退到窗口往下看着,“你分明看出我对华君远有意,却偏生让我看到他这副恶心的模样!我本以为……我本以为他可以成为我的驸马……”
华君远一行人已到了楼下,老鸨欢天喜地地迎着他们,柳素仍在哭,华君远微笑地递上自己的帕子,温声安慰着,他丝毫不知,几步之遥的二楼包间里,有一位公主也在为他而哭泣。
容景谦起身,站在她身边看了一会儿:“辰元心善,仅此而已。”
“满嘴胡言,你真当我什么都不懂?!”容常曦瞪大了眼睛望着他,恼怒不已,“他,他竟喜欢那个老女人!!!”
容景谦只道:“皇姐方才也想替柳素赎身。”
容常曦一时竟不晓得如何反驳,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容景谦却忽然笑了。
这是容常曦第一回见容景谦在自己面前笑,从前他见到自己,大多低着头,即便抬着头,也多是面无表情,谁也看不出他的情绪,可他却居然对着她笑了,笑的如此发自内心,以至于这五年多的时光里,容常曦第一次发现,原来容景谦笑起来,左边嘴角居然还有个小小的酒窝,从前骂他男生女相,确实没骂错。
是了,这也是容常曦第一回在容景谦面前表现的如此痛苦又狼狈,他们两人像是踩在一个翘板的两边,此消彼长,在今日以前,容常曦的气焰远胜容景谦,今日却似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的火,她整个人湿漉漉地窘迫地站在容景谦面前,低低地矮了下去。
这一笑让容常曦浑身发冷,她正要说些话重新找回场子,容景谦忽敛了笑:“从前至今,多少宫人身亡只因皇姐一句话,今日你只是瞧见杀鸡却吓得花容失色,正如方才皇姐说要替她赎身,转念又恨不得她就此死去。”
容常曦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脑袋里不期然地想起那老太傅的话——“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为惑。”
容景谦又道:“华兄磊落,并不曾遮掩分毫,倒是皇姐,既非善人,何必作态?”
“住口……容景谦,你给我住口!”
“华兄确实不适合做皇姐的驸马,却并非是因为华兄配不上皇姐。”
言下之意,是容常曦半点配不上华君远。
容常曦想抬手去打他,却发现自己浑身颤抖,竟是连举起手的力气也没有了,她倚着木栏,几乎要往下坠去,容景谦不再说话,只恢复到那面无表情的模样望着她,容常曦眼中重新蓄满泪水,脸涨的通红,一楼是喧哗的人群,华君远似已领着柳素离开了,今夜于华君远而言是个确值千金的春宵,而她却在这里受着奇耻大辱。
最后容常曦颤巍巍地说:“容景谦,你给我滚——滚!”
容景谦转身就走,听话地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