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思一滞,耐心劝道:“常曦!我这是为你好,你明明知道嫁去胡达,于你百害而无一利!”
“如何无一利?”容常曦嘶吼道,“胡达那边无人知晓我的身世,无人知道我只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孽种,这已足够了!我不想留在大炆!即便能留在大炆,我也不可能留在你的身边!”
容景思抓住容常曦的手,道:“常曦!你被自己绕昏了头,你留在大炆,如果没有我,要如何自处!?你从未出过宫,又是独身一人,你可知会有多么危险?!”
容常曦点点头:“好,我留在大炆,我也同意你说的,一个独身女子,总归是很凶险的,那么我要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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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景思眉头一跳:“嫁什么人?”
“什么人都行。”容常曦盯着他,一字一句道,“贩夫走卒也行,鳏夫老头也行,乡间农夫、厮间马夫也不错。”
容景思眸中隐隐有怒意:“常曦,你何必如此糟践自己?”
“糟践自己?”容常曦笑了笑,“我生父不详,母亲若不是在行宫中被元后下了药,一辈子也只会是个宫女,更糟一点,她没入宫,但生下我以后,还是难产而亡了,谁来照料我?我会像所有无人看顾的孤女一般,不是饿死冻死,便是被人牙子带走,卖给痴呆当做童养媳,任劳任怨一辈子,或是被卖进青楼,一双玉臂万人枕——”
“——容常曦!”容景思第一次对着她发怒,他两只手牢牢地按住容常曦的肩,身子朝着她逼近,“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
容常曦全然不害怕他的怒意,恍惚地道:“知道。我当然知道。”
这些日夜中,她时常在想自己的命运,她想了很多种可能,最后悲哀地发现,如今的人生,竟是所有可能性中,最好的那一种。
是的,她觉得自己已悲惨至极,可转念一想,这竟是她能获得的,最好的命途,其实最好的,就是她前世那般,无知无觉地死去,到死,还维持着公主的尊严,沉浸在自己被所有人爱着的幻觉之中。
她曾以为老天让自己重活一世,是给她奖励,说来也可笑,她一个从出生开始就没干过几件善事的人,竟认为老天会奖励她?
如今看来,这一世,完完全全是惩罚她罢了。
容景思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片刻后他抬眸,看着容常曦道:“常曦,是,如今我待你,确实不再是兄妹之情,而是男女之情。我也能理解,此事于你来说一时间难以接受,而我唯一所希望的,不过是护你周全,若将来你逐渐想通了,愿意接受我,那自然最好。但若你始终不愿,我也绝不会强逼你。”
容常曦看着三皇兄有些疲惫的脸庞,轻轻眨眼,落下几滴泪来:“三皇兄,你根本不懂,你是我最喜欢的三皇兄,景兴是我最喜爱的五皇兄……景兴已经死了,我不想我最爱的皇兄也死去……我宁愿嫁去胡达,便是希望今生和你永不再见。这样一来,以后我想起来,便可以告诉自己,即便我的母后一直想杀了我,即便我的父皇也希望我死,但至少有个三皇兄,一如从前地疼爱我……”
她说着,逐渐泣不成声:“你为何不懂……只要还有一个我所爱的家人,待我如同从前的康显,那我便还可以骗自己……你为何不懂……”
容景思捏着容常曦肩膀的手微微松动一瞬,却又在这一瞬间的犹豫后,跟牢固地握紧了容常曦的双肩,他低声道:“常曦,我明白。可你只是一时间无法接受,待日子长了,或许心境便会有所改变……”
“三皇兄。”容常曦打断他,“父皇没有催促你娶妻吗?”
容景思一顿。
容常曦道:“你早已在宫外立府,也已封王,还有婚约,你与姚姑娘,无论如何,今年内也该成亲了吧?”
容景思犹豫片刻,道:“嗯。我与她会在开春后成亲。”
若是以往,容常曦又要大吼大叫了,现在却不由得道:“总算要成亲了……之前都是我不好,不顾你的想法,千般阻挠——”
“——我并不介意。”容景思摇头道,“若一定要说,我心中,甚至是欣喜的。”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是惑也。”容常曦喃喃道,“三皇兄,你还记得这句话吗?我才发现,我这一生,都处于惑之中,却沾沾自喜,以为自己慧眼独具,看透一切。姚姑娘或许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坏,她讨厌我,也是应该,但她对你的心意,亦毋庸置疑。你娶了她,便要好好待她……虽然,由我来说这话,有些古怪。”
容景思道:“常曦。她知道我中意之人是谁,她不是还去昭阳宫找过你吗?她不会介意。”
容常曦看着容景思,只觉得自己记忆中的三皇兄,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艰涩而痛苦:“三皇兄,若你当真还记得我们的兄妹情谊,我有两件事求你,第一件事,派人去将荟澜好生埋葬,再给她京城的家里人一些银两,尽管她家人待她不好,但那毕竟是家人……第二件事,到了晋州,让我离开。”
“第一件事,当然没有问题。”容景思道,“第二件事,常曦,不行。我说过了,你很难一个人在宫外生活下去。”
他伸手,轻轻替容常曦擦去脸上的眼泪,又抱了一下容常曦,这个拥抱十分轻柔,甚至几乎可以算是单纯地环住容常曦,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部,这比从前他当她的三皇兄时的拥抱还要更加克制,守礼,但这仿佛也昭示着他绝不会,再当她的三皇兄,绝不会轻易抱住她,让她随意撒娇——除非她愿意,在不是三皇兄的他的怀中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