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乳精是个好东西,可过犹不及,自己现在食量小,再喝就要把小肚子撑破了。
“小红乖,再喝一点。”小虎子的声音听起来那么具有诱惑性,可唐美红知道一切都该有节制,她眼巴巴的望着一脸关切的小虎子,脑袋左边晃到右边,躲避着凑过来的那只饭碗。
“小红应该是喝饱了。”唐美丽把剩下的半碗麦乳精递到了小虎子手里:“你把它喝了吧。”
小虎子接过来喝了两口,又把碗交给了唐美丽:“丽姐姐,你喝。”
唐美丽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喝呀!”小虎子指了指靠着腿眯着眼睛的唐美红:“她喝饱了,剩下的咱们俩分了呗。”
唐美丽又惊又喜,颤颤巍巍捧着碗,盯着那只留了个碗底的麦乳精看了好一阵子,抿了抿嘴,端起碗刚想喝,就听着门外边有一声吼叫:“唐美丽,你出来!”
这是唐二根家建军的声音。
唐美丽手一哆嗦,饭碗侧了侧,麦乳精洒了出来,她急急忙忙伸出手指去擦,麦乳精已经渗进了床上那块变色的粗布床单里头,唐美丽心里一着急,直接趴了下去,用舌头舔着床单,又酸又咸又涩里头透出了一点点甜味。
这一家子可真是穷啊,唐美红低头看着床上趴着的唐美丽,身子瘦小,稀疏的黄头发柔软的贴在小小的头颅上,心里升起了一种浓浓的恐惧感。
这该不是三年大ji荒这个时候吧,那时候饿死了多少人呐。
“小红,你怎么了?”似乎感觉到了唐美红的不安,小虎子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别怕,有虎子哥哥在,你什么都别怕。”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温柔的宠溺,唐美红抬头看了看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心里安稳了不少,看起来这个小娃子家境不错,还能吃到麦乳精这种稀罕东西,而且他对自己和唐美丽也挺好的,只要抱紧了这条金大腿,应该总不会被饿死。
“唐美丽,你是聋子啊?喊你不听见?”
急吼吼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口,小虎子赶紧扯了唐美丽一把:“别管洒床上的啦,快些喝了碗里的吧。”
唐美丽赶紧坐起身子,端起那碗麦乳精,咕嘟一口就喝了个底朝天,这时候唐建军已经一脚把门踢开,冲到了床铺边上。
屋子里还有淡淡的麦乳精香味,唐建军鼻子吸了吸:“你们在吃啥?”
“没、没、没吃啥……”唐美丽慌慌张张的答了一句,想把那只饭碗偷偷的藏起来,可却这小动作却被唐建军发现了。
唐建军猛的扑了过来:“你在藏啥哩?”
“没啥,没啥!”唐美丽唬得全身发抖,她悄悄的把饭碗放到了身后头,晃了晃脑袋:“还能有啥吃哩?”
“哼,想骗我!”唐建军不由分说往床上爬:“你们躲在这里肯定是在偷吃!”
这混小子是打算来硬的?唐美红上下打量了唐建军几眼,看上去应该有四五岁了,个头比小虎子大,横眉毛竖眼睛的,一看就是个被惯坏的熊孩子。
唐美丽肯定不敢跟他动手,小虎子不一定打得过他,而自己……唐美红眼睁睁的看着唐建军渐渐逼近,心里头有些忧伤,那熊孩子大概能以一敌三了。
“谁偷吃了?是我家的麦乳精,我泡了水给小红喝,关你啥事!”
唐美红睁大了眼睛,小虎子挺不错的嘛,不畏强权奋起反抗!
“你们家的麦乳精?谁信!肯定是偷了我们家的!”唐建军称王称霸惯了,自然不会被小虎子吓住,朝唐美丽背后伸出手:“给我!”
“咱们家买不起麦乳精。”唐美红怯生生的说了一句,可这话刚说完,就挨了唐建军一拳头:“谁让你说话了!”
看到唐建军横蛮不讲理,小虎子一只手抱紧唐美红,一只手把那个饭碗拿到了手里:“大牛,你看好了,这碗都不是你家的哩!”
“我管它是谁家的!”
看到碗底还有残留的一点麦乳精渣,唐建军莫名兴奋了起来,他瞪圆了眼睛,一个饿狗抢食朝小虎子这边扑。
“哇哇哇……”唐美红扯开嗓子嚎哭起来。
这是她唯一能帮得上忙的招数了。
她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嚎哭,哭得天崩地动,哭得那个熊孩子唐建军也呆住了,坐在床的那一边不敢再动弹。
“小红,你怎么哭了呢……”
杂沓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唐美红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来了个人,唐建军想撒野也不行了。
费劲睁开眼睛有个带着霉味的枕头正压着她的脸。
窒息的感觉让她全身越来越疲软无力,她的手无力的挥舞了两下,可丝毫没有用处,她根本够不着那个枕头。
“李奶奶,小红醒了没有?”
她恍惚间听到了有个小娃子的声音,清脆响亮。就在这一刹那,压着脸的枕头滚了下去,一股新鲜空气经过鼻孔和张开的嘴冲进肺里,她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
床边站着一个四五十左右的中年妇女,黑里透着黄的脸庞,一双三角眼儿,好像枣泥糕上嵌着两点枣核,颧骨高高耸起,一张嘴又扁又阔。
她不是个善茬,这是唐美红第一感觉。
“小虎子,你怎么过来了?”那妇女转过头,朝着门边那个小娃子嚷嚷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恼怒。
“李奶奶,我是过来看小红的。”那个叫小虎子的小娃子飞快的朝床铺这边跑了过来:“小红醒啦?”
小红是在说她吗?唐美红眨巴眨巴眼睛,万分惊恐。
一切都变了。
天花板不见了,只有几根黑色的木头在头顶上,直接可以看到上边的瓦,瓦片间漏进几缕阳光,看起来得好好收拾收拾了。墙面连灰浆都没有刷,是一个个的土砖垒成的,里头的稻草杆都能看得清楚。
墙面上贴着一张画像,唐美红眯了眯眼睛,这不是……m主席么?身下的木板床硬梆梆的,硌着脊梁骨痛,身上盖着的是一床粗布被子,有一种湿重的气息。
房间有些晦暗,唯有眼前的小娃子一双眼睛是那样的光亮,闪闪有神。
唐美红想问他是谁,可是一张口,咿咿呀呀的声音,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挥挥手,小胳膊小手挨不到嘴边。
——她变成了一个小小婴儿!
唐美红惊骇得瞪大了眼睛,她、她、她……她是不是遇上了小说里才有的事情?她穿越了?她分明刚刚正在努力做公务员考试的模拟试题,怎么才打了个盹,眨眼间就来到了这地方?
“小虎子,你闲得没事情做?”那中年女人冲着那小娃子气恼的嚷了起来:“不知道到旁边玩泥巴去?跑老娘屋子里头来做啥子哩?”
“我来看小红妹妹的!”小娃子一双手撑腰,冲着那中年女人嚷嚷,毫不示弱:“你刚才拿枕头在做啥?是不是想把她捂死?”
“你、你、你……”中年女人说话都有些磕巴,唐美红觉得她肯定是心虚,刚刚她睁开眼的时候,一个带着霉味的枕头把她压住,她的小脑袋左偏右偏想躲开这枕头,可她穿成了个小小婴儿,哪里有力气反抗,亏得那小娃子猛的蹿了进来,她这才躲过了一劫。
她大口大口的吸着新鲜空气,一脸戒备的望着那个中年女人,生怕她再拿了枕头来捂她。刚刚才捡回一条小命,她可不希望再丢了。
“赔钱货!”那中年女人盯着她看了好一阵,突然朝她恶狠狠的说出了三个字。
赔钱货?是在说她吧?唐美红生气的瞪着那个中年女人,可惜没有丝毫作用,她一步步走了过来,伸手拧住了她的胳膊:“大人都吃不饱,哪里还有闲粮养赔钱货!”
好痛!
她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转,想要找人求助,可是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刚刚那个小娃子都没见了影子。
中年女人举起了一只手,还没弄清楚是什么情况,“啪”的一声,大巴掌落在了唐美红的脸上。
脸上火辣辣的一片。
“哇哇哇……”唐美红放声大哭起来,哭声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本来是想喊“救命”的,可这两个字一出口就变成了哭闹的声音。
那中年女人凶狠的盯着她,唐美红被这眼神盯得有些发憷,口里哼哼唧唧的哭着,努力的挪着小身子,想要从那女人面前逃开,可怎奈实在力气不够,她只能抬抬胳膊蹬蹬腿,就连翻个身都做不到。
带着霉味的枕头又朝她压了过来,唐美红索性闭上了眼睛。
捂死就捂死,说不定自己又重回二十一世纪了。
只是一切没有像她希望的那样发生,陈春花进来了,她的婆婆李阿珍失去了下手的机会。
睁着眼睛看了好一阵子戏,唐美红觉得有些疲倦,或许是她现在还只是个没满月的婴儿,精力不够充沛,还没等唐振林进来,她就合上眼沉沉的睡了。
初来乍到,她记住了这几个人。
穷凶极恶的奶奶李阿珍,软弱无用的母亲陈春花,还有一个是古灵精怪的小虎子。
那个小娃子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可说话实在老到。要是没看到人单单听他说话,唐美红觉得他至少已经有七八岁。
婴儿的睡眠很浅,唐美红才睡了一小会儿,就被一阵声响吵醒了。
不知什么东西窸窣作响,还伴着抽泣的声音。
唐美红将眼睛睁开一线,就看到陈春花正坐在床上剥鸡蛋壳,旁边站着一个男人。
这男人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绿色军装,衣袖被磨破了边,绿色的线已经泛白,下边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膝盖那里磨得光光,在这光线昏暗的屋子里,那一块地方很显眼。
“春花,你就快别和娘计较了,她哪能害小红哩,肯定是小虎子看错了。”
啥?小虎子才没看错呢,刚刚那个恶奶奶分明就是想拿枕头捂死她!
唐美红抗议似的动了动胳膊,可惜床边的两个大人都没看到。
“我知道娘嫌弃我又生了个女娃儿……”陈春花继续小声抽泣:“她只想要孙子,可我肚子不争气……大根,你不会也怪我吧?”
这就是她的便宜爹了?唐美红眨巴眨巴眼睛,努力想看清楚唐大根的样子,只可惜屋子里光线太暗,陈春花又舍不得点灯,她只能看到那个男人一张黑糊糊的脸,根本看不出五官长得咋样。
“我不怪你,春花,等着你身子爽利了,咱们再来生男娃娃。”唐大根坐了下来,一只手将媳妇的头发朝耳朵后边拨了拨,低声问:“干净了没有?”
陈春花羞涩的低下头,一只手摸了摸小肚子,低着声音回他:“还没有哩。”
“今天晚上我给你揉揉,让那些脏东西快些流干净。”唐大根咬着耳朵和陈春花说悄悄话:“我问了隔壁兴国,他说想要生男娃娃就得把虎头鞋搁枕头下边,咱们到时候也试试?”
“嗯。”陈春花的声音小得和蚊子叫一样。
“春花,mao主席说过,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咱们一定要再加一把劲,生出个男娃娃来!”
说着说着,唐大根忽然站起来,拍了拍胸脯,面对着墙上贴着的那张mao主席举起手,很郑重其事的背了一句mao主席语录。
坐在床上的陈春花马上也跳了起来,和唐大根肩并肩的站着,昂首挺胸,那姿势就像要去前线的红军战士——只可惜手里拿的是一个剥了壳的鸡蛋,要是有一杆红缨枪,那就会更像一些。
唐美红眼睛都直了。
这是在演话剧吗?怎么才这一会子功夫,她那个软弱可欺的便宜娘就变了个模样?
mao主席说过……她这是回到六七十年代了吧?要不是谁会动不动把mao主席挂到嘴边啊?她眨巴眨巴眼睛朝墙上看了过去,虽然屋子里头一片昏暗,可她还是能看出来,那是一幅mao主席的画像。
“大根,你吃点鸡蛋补补身子。”
在主席像下边表了决心,陈春花和唐大根又坐回了床上,陈春花把手里那个已经剥好的鸡蛋朝唐大根手里塞:“刚刚淑英给我的。”
唐大根咽了口唾沫,把那鸡蛋推了回去:“春花,你吃,你得多吃点东西快些把身子补好才行。”
“我现在没有出工,用不着吃好东西,”陈春花把鸡蛋掰了一块下来塞到了唐大根嘴巴里:“你可是劳动力,要挣工分的,咱们家就指着你了。”
陈春花现在正是坐月子,不能跟着大家一起出工,婆婆李阿珍每天都在屋子外头指桑骂槐:“母鸡不生蛋,倒是会偷懒!哪里这么好的命咯!”唐大根知道他娘心里头不痛快,每天拼了命的干活,想一个人挣出两个人的工分来,每天晚上回家都是一身水,手上勒出了几条红印子,看得陈春花说不出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