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伍法毫不怀疑这小白脸的真伪,底气不由弱了几分,小心问道:“兄弟既然有如此胆气,为何现在闷闷不乐,难道是为了先前大意失手而自责?”
平安寂然无语,过了一会,好像叹了一声,低低说道:“夜深了,睡了。”
远边火炬渐弱,死牢中更显阴沉,四周的黑暗,仿如潮水般缓缓的侵扩过来,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汇聚在脑海中,随着呼吸一幕幕浮现。
平安努力回想过往,倾听自己的心跳,让声息不被黑暗所吞没,可越是这样,越是焦躁,不免低啐了一口,暗暗苦道:“这等死的滋味可真叫人难熬,也不知自己死后小玉能不能安然脱身,不然做鬼也不能放过那些人!”
黑暗中,均匀的呼噜声声猛然粗重起来,伍法怪叫一声,翻身扑腾起来,惊慌失措地叫嚷道:“有鬼...有鬼啊!”
平安霍然睁眼,他是见过鬼的,闻声不由自主的也四下张望起来,只是眼前伸手不见五指,自己又被禁气,全然感觉不到阴邪之气,只得开口帮腔道:“哪来的鬼,我怎么看不到,你不要瞎叫唤了,还省点力气饱饱睡上一觉吧。再说,等天明了脑袋一掉,你我都是鬼,怕什么?”
对面牢笼中传来了剧烈得踢踏声,还有一阵拍门声,伍法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叫道:“真的有鬼,刚刚就围着我转悠...我亲眼看到了,他们就是被我杀的一家三口,满脸都是血,满身都是刀口...来人呐,有鬼呀!”
“原来是心鬼,呵呵...”,平安耸耸肩,心中默念道。
任他叫嚷的再凶,外头始终无人应答。
平安可以想象的到,对面那个看似无法无天的凶徒像受惊的兔子般上蹿下跳的模样,也可以想象到三个幻想的厉鬼围着他打转,伸出尖锐的五指,口齿大张的找他索命的情景,当初那个赌鬼就是被生生吓死的...
恐惧是会传染的,但此刻的恐惧却没有蔓延,反而让平安心静了不少。
不知叫喊了多久,兴许是累了,伍法颓然倒地,战战兢兢地出声道:“兄弟...兄弟,你还在吗?”
平安挪了挪身子,发出一点声响,又没好气的地道:“废话,不在这里,难道插翅高飞了不成。”
伍法哭丧着说道:“兄弟,最后一夜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跟人掏过心窝子,今夜就跟你敞怀一夜可好。”
平安懒散道:“说吧说吧,我听着呢...”说完闭上双眼,假寐起来。
伍法唉叹一声,说道:“想当年...”
“想当年”之后,平安一个字都没听到,他太累了,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经过刚才一番闹腾,又意外的平静后,疲意迅速涌上,很快便进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阵更加嘈乱的哭叫声响起,平安立刻被惊醒。
揉揉惺忪的眼皮,原来不知何时进来了四个带刀的差役,此刻正站起门前,想必是天已大亮了,他们是来领人去法场行刑的。
伍法蜷缩在草堆中,手脚打颤,牙口崩打,原本黑漆漆的面皮竟然惨白到了无一丝血色,哭着叫着乞求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说着竟猛然扑向其中一个差役。
平安本以为他是要临死反扑,哪知他却是一头跪下,双手环住差役的小腿,额头猛磕,歇斯底里地叫道:“差大爷,我还藏着许多金银财宝,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全都给你...”
平安忍不住嗤笑,原以为杀人为业者,即使末路也当存有一丝丝胆气,哪知竟如此不堪,徒增笑料。
差役厌恶的一脚踢翻伍法,刀鞘狠狠劈在他的脑门,一声惨嚎,丑态百出的闹剧戛然而止,边上差役立刻插身上前,左右夹扯着伍法的双脚,拖着他横出狱门。
那差役扭过身来,看了看平安,面无表情的说道:“你不想临死前再吃顿打吧。”
平安站起身来,扭了扭僵硬的脖颈,缓缓吐了口气,声音很轻,也很冷,“不劳几位费心,我自己会走。”
差役皮笑肉不动的翘翘嘴,“那最好。”
叮叮当当的锁镣声渐渐远去,死牢的大门缓缓闭合,死牢中,再无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