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已有打算,梁大哥想必也明白吧?”
梁靖当然看得出来。
祖父年迈体弱,当年无力救下韩太师,心志日渐消沉,且有种种羁绊,在见到玉嬛之前,怕是从没有想过为旧友伸冤的事。
但此时不提,不代表往后不会。
梁靖沉眉,认真道:“祖父目下未必肯,我却愿意。东宫本就有削弱世家之心,必定也愿意。等时局明朗些,祖父必会帮我。”
“是吗?”玉嬛意外,“可梁府本就是世家。”
“却未必是一丘之貉。如今许多世家仗势霸凌百姓,放任下去,会动摇国本。”
这事儿可就大了,玉嬛久在深闺,没他的经历和见地,一时间也不知梁靖这话的真假和分量。不过世家盘踞,族中弟子品行不一,外头亲朋更是鱼龙混杂,干出过许多仗势欺人的事,她是知道的。
玉嬛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即便如此,梁大哥也该知道,这事很难。”
“不是还有你么。”梁靖稍稍俯身凑近,“咱们携手,事在人为。以韩家女儿的身份进门,确实招人眼目,容易打草惊蛇。这事儿暂时瞒着旁人,待事成之后,真相大白于天下,你仍可堂堂正正地走在世间。”
温热的气息落在脸上,他目光灼灼,语气笃定,指尖扫过她颈间红线,勾出那枚玉扣。
通透精致的玉扣,被她养了十几年,格外温润。
梁靖指尖摩挲,目光却只在她脸颊逡巡,仿佛被困在跟前的已是囊中之物。
玉嬛下意识侧身躲开些,“我再想想。”说完了,才察觉这姿势过于暧昧,赶紧抢回玉扣,从旁边溜出来。
梁靖唇角动了动,“等你的消息。还有——”
“什么?”
“我表字晏平。”
玉嬛愣了下,没太明白他的意思,倒是想起了先前他隐瞒身份的事,眼底浮起不满。
梁靖知她想歪了,轻咳了声,“我的意思,梁大哥这称呼生分了。”
声音暧昧,带几分亲近。玉嬛总算明白过来,嘴里却叫不出“晏平哥哥”这个称呼,遂红着脸哼了声,瞪他一眼,避开他的目光,扭身赶紧往府外走。
梁靖唇角勾起,紧跟在后。
……
玉嬛回府后,便认真考虑此事。
她固然有为韩家伸冤的心思,本事毕竟有限,这样短的时日,也还没理出很清晰的头绪来。不过有一点却是明确的,这案子是皇帝钦定,想翻到明面,绝非易事,父亲谢鸿生性温和,不爱与人争斗,淮南的老太爷又对韩家避之不及,不能将他们卷进去。
而梁靖却稍有不同,能跟永王斡旋纠斗,他的能耐她也见识过。
何况太子与永王夺嫡,看梁靖的行事,是跟永王不对付的。当年打压韩太师最狠的萧家是永王最大的靠山,梁靖借此来剪除萧家,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若他愿意相助,何乐而不为?两人协力,总好过她独自尝试,无从下手。
更何况两人的婚约是长辈在十几年前就定下的,就算梁靖行事叫人捉摸不透,诓过她两回,对她也还不错,若是成了她的夫君……
她靠在窗边,想到这茬时心跳有些乱,唇角却不自觉地牵起。
待想清楚后,玉嬛便给梁靖递了个消息,说她愿意携手。
梁靖看罢,随手将那极简短的纸条烧了,赶去夷简阁。
老侯爷那日见着故人遗孤,精神头好了许多,这会儿还起了兴致,拿了把大银剪,在修理花圃。见梁靖过来,便先丢开,拿了软巾擦额头的汗。
祖孙俩入屋说话,梁靖提起婚事,老侯爷脸色便有些黯然。
当年那冤案是何情形,他是清楚的,韩太师行事耿直,触动世家利益,几乎是被萧家煽动各处世家大族围剿讨伐,连皇上都没能保住。
如今十年过去,萧敬宗在朝为相,有永王这个外甥,两位萧贵妃又盛宠后宫,声势正隆,连东宫都不能压住锋芒。景明帝年轻时还有点振作皇权的念头,损了韩太师后便消沉许多,如今上了年纪,在后宫里美人香软、丝竹旖旎,怕也未必惦记旧日的事。
想重翻旧案,谈何容易?梁家身在其中,真闹起来,怕也得自损几分。
那孩子啊,脾气真是跟她祖父一样执拗。
老侯爷叹了口气,原以为梁靖会说韩太师的案子,谁知他只字不提,只道:“那日玉嬛的担忧也有道理,不管她以哪个身份嫁进来,爹娘那边都还没对沈家死心。这事还得祖父出面,打消他们的念头,否则玉嬛即便嫁进来,怕也会受委屈。”
这话倒也是,梁元绍夫妇盯着沈家那姑娘,老侯爷是知道的。
他慢慢颔首,道:“她那边呢?”
“我来安排,力求稳妥。”
茶杯递过来,香气氤氲,老侯爷随手接着,忽然笑了笑,“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有这份心。娶她进门是我的心愿,往后麻烦恐怕也不少,你可都想清楚了?”
梁靖唇角动了动,微微点头。
前世宫中一晤,虽说匆促,他却始终记得那场景。甚至往后数年征伐,她的娇丽容貌、那双灵动眉眼,仍旧刻在他脑海里,不经意间便会浮现。那枚玉扣回到手里时,心底有闷重的疼痛,说不清是遗憾、惋惜,还是旁的情绪。
他只知道,她是祖父给他定下的娇妻,平生阅人无数,唯有她的音容眉眼留在心底。
既然能重来一回,他定要将她寻回来,不叫她再入歧途,香消玉殒。
对面老侯爷觑着他神色,眼底笑意愈浓,皱纹都堆得更深了——
“你看上她了,是不是?”
祖孙俩天南海北的都聊过,却还是头回说这种话。
梁靖微愕,对上祖父洞察的目光,莫名想起她的眉眼浅笑、盈盈身姿,软声娇语、淡淡体香,乃至胸口红线、桃花般的小痣——甚至有回夜里,他还梦见过,只是没能触到。
他心里猛地一跳,旋即垂眸,“就只是觉得不能废了婚约。”
“哦……”老侯爷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徐徐将茶饮尽,道:“放心,这把骨头虽老了,却还不是没半点用处。你父亲那里我来说,想来薛氏也不敢再违拗。只是玉嬛那里,你得说明白,不管往后的路怎么走,都不能叫她存芥蒂。”
梁靖笑而颔首,“祖父放心!”
老侯爷叹了口气,“那孩子命苦,能走到今日不容易,你须好生待她。”
“只要她愿意嫁我,我必倾尽全力,护她安好!”梁靖神色微肃,声音虽轻,却是一字一顿,笃定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