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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漆黑, 天边挂着一轮圆月,暗淡黄色中宛如掺着一抹鲜红。
守夜的更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在走着,看起来更像是悠哉散步, 整个人都提不起劲来。看着平静无奇的街道上,有不少地方还亮着灯。
更夫嘟哝了一句, “怎么今个儿那么多人还没睡?”
梆梆梆——
铜锣声在街上响起, 如今已是三更。
客栈,梁泉屋内。
黑色如同线条般在流动,一层层地叠加起来,便把整个室内的亮光全然吞噬。外面的月光恢复了正常, 却丝毫渗透不进来这里的地方。
可有一个地方愈发不对。
本该随着月光消失的影像依旧呈现在银镜里面。
那平整的镜面凸显了好几次,像是有什么东西打算从里面挣脱出来, 未果后, 大量的血液猛地从里面喷涌出来!
滴答粘稠的血液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大滩大滩的血迹铺满了所有的地方。
梁泉平静地坐在床榻上,身后那个漆黑的影子越发狰狞,掐着梁泉的肩膀更加用力。
虚空一声卡兹声,梁泉淡淡地睁眸,仿佛没有看到这屋内一片狼藉。
他端坐在床边,但是屋内却是沉浸在一片血水中,那滔滔不绝的红色从镜面中喷射出来, 哪怕屋内漆黑, 却也隐约得见不祥的红色。
梁泉未动, 一抹亮光骤然划破屋内封锁的黑暗, 狠狠地劈砍在身后虚无的影子上。
哪怕梁泉没有回头,那长剑也没有任何的犹豫。
尖锐刺耳的声音就在梁泉耳后响起,他神色不动,指尖不知道什么时候夹住了一张黄符,片刻后,这黄符倏地贴在镜面上!
那喷涌血水被黄符给裹住,好似被强迫堵住的江流源头,在不甘心地突出来好几个地方后,还是不情不愿地被封住。
屋内一片腥臭味,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长剑在刺破了虚影后,就乖巧地出现在水面上,梁泉虚空踏在长剑上,两三下后走到这窗边,弯腰轻巧地取起银镜。
漆黑如浓的屋内,梁泉仿佛不需要光线一般,仔细地看着镜面。
这镜子还是如早晨观察的那样,要不是镜面上包裹着的黄符看起来有些可笑,这的确是一面精美好看的镜子。
梁泉伸手撕开了那黄符,然后平静地把这镜面对着自己。
镜面中浮现出一个男人。
一片漆黑的背影中,他的头发披散在身前,挡住了全部的面容,但是那熟悉的身影以及熟悉的衣裳,赫然是梁泉自己。
他咯咯笑着抬头,面容狰狞,青白交加,血色从他的眼眶不断滑下,他冲着镜面伸出手来,很快就突破了镜面,拽住了梁泉握着镜子的手腕!
梁泉垂头看了一眼,平和地说道,“这么黑,你辛苦了。”
镜中人:“……”
????????
梁泉手腕反转,一下子挣脱出这镜中人的手,散开手来,这镜子就咕噜咕噜地掉在底下的血水去。
原本正打算爬出来的镜中人一挣脱出来就喝了一大口血水,呕得他脸色更加青白难看。
奇怪的是,镜面在接触到这些血水后,反倒是迅速地回吸。刚好挡在镜子口进出不得的镜中人咕咚咕咚地喝下了不少血水。
镜中人:我恨!
梁泉在镜面彻底地哐当摔在地面后,落地一脚踩在了镜子上,飞剑恨铁不成钢地刺穿了这银镜,伴随着微末的尖叫声,这镜子四分五裂,彻底销毁了。
梁泉踩在恢复了如常的地面上,回头看着窗棂,那里悄然地溜进来一抹月光。
他漫步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扉,抬眸看着夜幕中的圆月,那明亮安静的模样仿佛刚才经历的事情都是虚假的。
梁泉没有阖上窗门,而是走回来,蹲下身捡起来一块破碎的镜片,半晌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抓到了。
隔壁的顾清源终于能闯入这屋内,看着正漆黑地站在屋子中间的梁泉,“师兄,出事了?”
顾小道士方才在休息的时候猛然惊醒,一睁眼察觉到了隔壁似乎有什么动静,而那里恰好是梁泉所在的地方!
顾清源是比不得梁泉,但是在察觉到危险的时候,立刻就翻身下床奔了出来,为了不然客栈内其他人听到动静,他还贴了好几张黄符遮盖住声音。
但是门打不开。
不论顾清源哐哐哐地踹门还是用佩剑劈门,这门坚固得好似被什么鬼东西给保护了起来。
小纸人整个小身子都挂在门把上,可就是打不开!
梁泉微微眯眼,不就是鬼东西吗?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这地面,“无碍,我寻到了根源。”
顾小道士看着眼地面破碎的镜片,忽而惊讶地说道,“师兄,你是故意的!”
梁泉点亮蜡烛,回头看着顾小道士,“什么是故意的?”
顾清源扁了扁嘴,“你去镜铺做生意,还有你肯定偷偷把这银镜上的黄符给撕掉了。”
偷摸着做手脚被师弟给发现了的梁师兄完全淡定,他把小剑放到桌面上,让它能和从顾清源肩头上扑下来的小纸人玩闹,“哦,被你发现了。”
顾清源生气地鼓着腮帮子。
梁泉抬手戳破了小师弟的鼓鼓,在矮桌坐下来。
亮起的烛光扫去了黑暗,把屋内清楚地摆在了明亮中。顾小道士认真地看了一圈这屋内的情况,这才在梁泉对面坐下来。
“一股腥臭味。”他嘟哝着捂住了鼻子。
梁泉笑眯眯地说道,“刚刚这里都被血水给淹了。”他伸手指点了好几个地方,从门槛到顾小道士座下的软垫。
隋唐时期,外族的一些传统习惯也开始传入中原,高脚桌椅也开始在一些地方使用。但是大部分地方还是用传统跪坐的方式。故而不仅桌面很低矮,连坐的地方也很是低平。
顾清源吓得从地面一蹦而起,认真地端详了好一会那软垫的样子,随即捂住嘴巴。
嚯,有一抹血水正探头探脑地打算流出来。
梁泉平静地用刚才拿起来的碎片盖住了那血水,而后重新掀开,那里又变得干干净净了。
就算这镜片是安家乐业的好帮手,但是回想起刚刚梁师兄讲解的情况后,那种无法挥散的恶心感一直在顾小道士心头飘来飘去。
他绝不靠近这镜片一步!
梁泉看着顾小道士离开这里远远地,也只是笑着没有说些什么,而是把破碎镜片给收回来,然后说道,“去收拾东西,先离开这个客栈。”
顾小道士为难地看着又一个惨遭他们毒手的镜子,哪怕这上面的确附着鬼魅,但是这还是属于客栈的东西。
梁泉却是非常的平静,把包袱收拾完后,在楼下结账的时候,递过去的钱比该有的多了一倍。
非常熟练的动作。
顾小道士靠在门边看着外面来往的人,他在等梁师兄出来。
“嘻嘻,你过来吗?”
一道轻灵的声音在顾清源耳边传来,那距离近得仿佛她就在身边说话。
顾清源清楚地知道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他慢悠悠地摇头,看不都不看一眼,“不去,再见。”
彼时梁泉正好走出来,顾小道士几步走到师兄身边,老实地说道,“师兄,刚才有鬼在诱惑我。”
那个刚刚还出现在这里的鬼:“……”
再见。
梁泉淡淡地看了一眼,那里只有一点点残留的痕迹。
“走吧。”
要诱惑顾小道士的话,显然是她选择错了人。毕竟小道士可是为了不成亲,特地从三元观跑出来游历的人。
顾小道士没有询问梁泉要去的是什么地方,一直跟着梁泉走,他们离开的方向和他们入城的方向刚好相反。
这里是入山的路。
顾小道士转念一想,想起了那些围在山路中间的人……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到城外的官道上,很快就跨入了山路中。昨夜似乎下了点小雨,把原本平坦的山路弄得有些湿滑,一步一个脚印,难走得很。
眼前便是他们之前出山遇到人的地方。
梁泉看着这里的位置,凝眉又扫了左右两边的山壁。
这里偏僻得很,不像是常入山的地方。据他们所知,城内的人入山,大多都是从另外一条路进去。那条路平坦些,也不会遇到许多陡峭的山崖。
而这处更像是高高耸起的一线天,这高山中间劈开的道路从高空看下去又狭窄又紧,但是从下面经过的时候,还是比较空旷的。
从下往上看,两侧的山壁高耸入云。
梁泉伸手按住这山壁,慢慢地摸过去,笃定的态度仿佛他早早就知道这里有什么东西。
片刻后,那白皙手掌在一个略显凹凸的地方用力按下去!
“咔哒咔哒——”
山石摩擦的声音,连地面都有些震动。顾小道士低头看着那碎石滚落的模样,复又随着梁泉抬头。
那山壁中间,赫然空出了一整块地方!
顾小道士还是忍不住了,“师兄,这些镜子和这里的人有关系?”
梁泉颔首,脚尖轻点,翻身上了山壁。身后顾小道士也上来了,伸手按住了差点飘出去的小纸人,好奇地看着这里。
山壁并不是空荡荡的,而是从中间开凿出了一个洞穴。这洞穴看起来非常逼仄,只能单人通行,又因为阴沉黑暗,根本看不清楚里面是什么。
顾小道士站在洞穴门口,要不是能感觉到那微弱的风声,他会误以为这里是个普通死路。
“你先进去,我断后。”梁泉伸手点了点洞穴,顾小道士颔首,立刻侧身进去了。
梁泉站在这里遥望着出山口,那山林安静地回望着他。
片刻后,梁泉才钻入了这狭窄的洞穴中去。
“师兄,分叉路?”
“左拐。”
一路上黑暗的洞穴中有许多分叉的地方,每次梁泉开口笃定的模样就好像是在说天气一般寻常。
顾小道士知道其中有那镜子碎片的缘故,但还是有些羡慕。
梁师兄真厉害。
好半会后,他们一起听到了机关的咔哒声,应该是那洞开的洞穴又自动地恢复了。
他们走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顾小道士才感觉到前方好似有些许亮光。在黑暗中走了许久,哪怕顾清源根本不畏惧,但是在看到暖光时还是很高兴。
他三步做两步地跑过去,很快到了这光亮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然后整个人愣在那里。
梁泉伸手拍了拍顾小道士的肩膀,“看到了什么?”
顾小道士头收回来,眼里含着震惊,“师兄,这里有个小城镇。”
他让开道路给梁泉,梁泉侧身过去,一眼便看到了被群山包围中的偌大山谷。
在这山谷中,有一条清澈的水流环绕着整个谷底。谷底中央,有一个城镇,哪怕他们此刻站在山壁半空中,依旧能听到那嬉闹的人烟声。
何等的巧夺天工,才能硬生生隔绝出在内在外的两个地方来。
犹如山谷中的世外桃源。
梁泉和顾小道士并没有贸然下去,他们这里的出口便是在山壁上,滑不溜秋没有遮挡的地方。他们又往下攀爬了些许,才寻到了茂密的山林。
这里比之前更贴近小城镇,偶尔还能听到人声。
顾小道士压低声音说道,“师兄,这些人的服饰看起来,有些古朴了。”
不同时代的变化,总归会遗留下痕迹。从上古至今,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变动,不管是服饰还是食物等都产生了变化。
而这里的人,身上的服饰同先秦有些相似。
顾清源挡住嘴巴,认真地说道,“他们看起来不是坏人。”
梁泉眼眸清明,看了眼顾小道士,没有说话。他伸手按了按眉心,顾小道士看到的世界,和梁泉所看到的世界终究不一样。
那些在顾清源看起来老实质朴的百姓,在梁泉眼中无不是身披着血红,姿态扭曲。
梁泉神色微动,按住了顾小道士,“你闻到了什么?”
顾清源一脸茫然地看着梁师兄,用力地抽了抽鼻子,“甜甜的花香?”
梁泉摇头,浓浓的腥味扑鼻而来,和昨夜的血水是一样的味道。
花香中的血腥味更重了。
“大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一道暴喝的声音把两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左侧。
梁泉和顾清源此刻都是趴在山坡上,浓密的草丛盖住了他们的身形味道,而山坡下,有两个人突然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顾小道士轻之又轻地说了一句,“他们说话都不知道找个地方。”
每次都直接撞到他们说话,把秘密抛得一干二净,哪有在外面就吵起来的?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你没看到那些人的情况吗?”
“为什么不能!大哥,我们千百年来都是这么做生意的,我们手艺好,为何不能继续下去?!”那瘦高个不满意地踱步,恨不得摇着大哥的肩头怒骂。
“你长没长脑子,这二十年,这二十年除了小山子,我们何尝有过新生儿!”大胡子狠狠擦了擦脸,怒声道。
瘦高个顿了下,满不在乎地摇头,“大哥,这就是你想太多了,陈长老不也说过,以后会更好的吗?”
“陈长老……”大胡子的脸皮抖动了几下,眼里有着血丝,“一直以来都是陈长老说什么就做什么,但是这么多年了,难道你看到成效了?”
“大哥!”瘦高个不打算和大胡子再继续争辩下去了,咬牙说道,“我们这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是那些草药,还有其他必须的物品,都是需要去外面买的。要是我们停了这铺子的生意,我们能干什么!”
大胡子梗住。
瘦高个却越说越气愤,来回地走,“我知道这生意邪门,但是我们祖祖辈辈都这么过来的,外面那些人也没出事不是吗?不就是孩子少了点,可我们寿命也比外面的人要长得多,总能生个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