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记下了。”
“奶娘,院子里没什么事情,你别太操心了,当在宁府就好。”闻妈妈在桃园的时候都没像现在这般,如今看上去神采奕奕了许多,但也苍老了许多,估计太过劳心劳力的缘故。
闻妈妈听宁樱关怀自己,心里涌上暖意,笑道,“老奴心里有数,您是国公府的主母,规矩礼数不能少了,老奴眼下忙点无所谓,摸清了她们的底细和背后的关系,往后就轻松了。”宁樱生下来就是当主子,不知奴才们中间的盘根错节,是人都有爹娘亲戚,下人们也不例外,青湖院的下人干不干净,除了她们平日的表现,再者就是背后盘根错节的亲戚关系了,尤其像国公府养着家生的下人,更是复杂。
当主子有当主子的争斗,下人们也不例外,好比青湖院生火的丫鬟是前院一小管事的女儿,管事的女儿心甘情愿来厨房当个生火丫鬟,连个三等丫鬟都算不上,其中没有猫腻闻妈妈是不相信的,既然有猫腻,她就要查出来。
“先苦后甜,不管做什么事儿都这样,老奴手里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忙完了就能清闲一段时间,您的秋衫,老奴让秋水描了花样子,空闲下来就着手绣,您信任老奴,老奴总要让青湖院干干净净的才好,下边的丫鬟有些是外边塞进来的,老奴不查清楚了,心里不安心。”谭慎衍保证不纳妾是他真心求娶宁樱,谭慎衍拿出来的诚意,宁樱也该拿出她的诚意,作为一个女人,除了延续香火,再者就是保证后宅不起风浪,安稳度日了。
可能和她的理解有误,闻妈妈思忖一番,和宁樱说了自己的想法,见宁樱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尽是讶然,闻妈妈会意,宁樱心里只怕没想过这个问题,闻妈妈不由得有些无奈,望着宁樱如花似玉的脸庞,笑道,“您没想过不要紧,老奴替您守着青湖院,外边的事情世子爷交给管家,青湖院的事情您得捋清楚了,下人不约束好,闹起事儿来,连累整个府就遭了。”
当下,闻妈妈就将青湖院下人背后是些什么关系和宁樱说了,听得宁樱瞠目结舌,沉默许久,才道,“是我疏忽了,不是有奶娘你,说不准有朝一日真会闹出事端。”
谭慎衍告诉她府里有管家,账册也有专门的账房先生管着,宁樱心里没当回事,至于院子里,宁樱依靠闻妈妈,上辈子闻妈妈就是精明干练的管事妈妈,做事她信得过,平日甚少过问偏院的事儿,的确,她没料到从闻妈妈嘴里听来另一番言论。
以色侍人的是小妾,正妻,除了为丈夫传宗接代,再者就是让丈夫无后顾之忧,在外忙于公务,回到府里能放轻松的休息,她想过,但未付诸行动,闻妈妈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
“小姐您要记着,再美的人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男人和女人不同,男人永远能在外边找年轻的小姑娘,而女人,年轻只有短短几年,为了巩固位子,没了容颜,剩下的就只有本事了,打理好府中庶务,外人都知您是个贤惠端庄的,哪怕世子爷出尔反尔违背了誓言纳了小妾,不管对方用多少手段,为了不被人戳心窝子,世子爷不敢抛弃您,还得哄着您,敬重您。”
闻妈妈心里相信谭慎衍不纳妾说的真的,但这份真心不知能维持多久,好比她和福荣爹成亲那会,女人容易在花言巧语中迷失自我,付出的是一辈子,而男人迷失自我,清醒过来,照样左拥右抱,燕肥环瘦,日子好不滋润。
居安思危,宁樱该想到自己的退路才是。
“奶娘,我心里知道了,前些日子真的劳烦你了,明日我便好好打理府里的事情。”宁樱沉浸在闻妈妈的话里,她清楚闻妈妈的意思,自己立起来,他日生活发生变化才不会一蹶不振。
闻妈妈欣慰,“老奴不会害您的。”
谭慎衍从衙门回来,身后跟着闷闷不乐的薛墨,薛墨抿着唇,周身萦绕着阴沉之气,门口的侍卫对视一眼,默默往旁边退了退。
薛墨阴沉着脸,不发一言,前边的谭慎衍面色沉静如水,同样丰神俊逸貌若潘安的两人,难得身上气息也如此相近,国公府的下人已见怪不怪了。只是不敢往薛墨跟前凑,谭慎衍沉着脸是性子使然,而薛墨则是生气,得罪太医,腹泻腹痛都找不着大夫,他们栽过一次跟头,不敢再往里栽第二次。
六皇子谋杀朝廷命官子嗣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六皇子和六皇妃住在蜀王府,皇上命刑部彻查此事,对六皇子,念明妃过世,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不予定罪。朝野上下,御史台的折子反对的人占大多数,上奏皇上建议三司会审,连同弹劾他的折子也多了起来。
老国公死了,上串下跳的人多了起来,谭慎衍冷着脸,夕阳的余晖照着他清冷的面庞,透着股阴寒的肃杀之气。
薛墨还在抱怨谭慎衍陷害他的事儿,进了二门,嗓门大了不少,“你不是说让我娶一个不喜欢我的人分房睡各过各的吗?那位宁七小姐一见着我眼睛都落我身上了,心扑通扑通直跳,双颊生红,不是喜欢我是什么?你不能因为她是嫂子堂妹就陷害我啊,我真没想成亲,我都想好我上了年纪怎么过了,就守着府里的药圃,研究新药......”
谭慎衍回眸瞅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你研究新药,薛叔呢?人上了年纪都只想子孙绕膝,你研究新药,留个孙子给薛叔就好,我是为了薛叔着想,生了孩子,随便你怎么闹腾,要生要死我都懒得管。”
薛墨一脸苦大仇深的瞪着谭慎衍,哀叹道,“都说女人没有子嗣活不下去,你和嫂子相处久了,越来越像女的了,我爹他整日忙药圃的事儿,哪有空闲带孙子。”
“你只管生,生下来我找人给你带。”谭慎衍沉着冷静道。
薛墨听着这话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想了想才觉得谭慎衍口气不对,这话怎么着也该他爹和他说吧,换到谭慎衍嘴里,竟毫无违和感。
他迟疑的片刻,谭慎衍走出去老远,薛墨拍了下自己脑袋,想起他说的重点好似不是在孩子身上吧,复又追上谭慎衍,抱怨道,“我和你说的是宁家七小姐,我记得没错的话,当时你拉我背黑锅剪了人家头发,划伤人家脸颊,凭什么要我娶一个毁容的女子?怎么着也该给我挑个貌美如花的吧。”
他上前一步,没留意骤然停下脚步的谭慎衍,抬脚踢着谭慎衍腿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觉得侧面吹来阵阴风,一道十足的手掌拍向自己,薛墨也是习武之人,竟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身子一歪,哎哟声倒了下去。
薛墨只觉得眼前一黑,好似有黑云压了下来,好在,被谭慎衍的一道男声叫住了,“老熟人,没事儿,罗定,你退下吧。”
顿时,悬在头顶的黑云没了,薛墨得以望向天边的落日,红彤彤的光照着参天古树,透过缝隙,投注下细细碎碎的光,他眼睛一闭,忽的晕了过去。
罗定,老国公生前的护卫,传说来无影去无踪,他和谭慎衍认识多少年了,一次面都没见过,罗定的身手,禁卫军统领都不是他的对手,如何就被自己撞上了?他只是不小心,踩了谭慎衍一脚而已,没有多余的心思。
薛墨睁开眼,周遭的景致变了,屋里燃着不太好闻的熏香,他身上还穿着昨日的长袍,浑身上下被汗水洗过似的,他翻身坐起来,听外边传来一道极为轻柔的女声,是宁樱,“天气热,小太医在屋里睡着,用不用让陶管家端些冰块来?”
难怪他睡着不舒服,原来是太热的缘故,他想谭慎衍不至于舍不得点冰块,打量起书房的摆设来,书房的摆设和他记忆里的有很大的差别,早先他没怎么注意,现在才发现,他如果记得不错,书房没有矮塌,也没有原木的书架,貌似是谭富堂出事后,谭慎衍借故府里的风水不好,将庭院翻新,重新布置,带着各处房间也重新拾掇过。
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上一排极为显眼的眼色的上,心里好气,欲瞧个究竟,外边传来谭慎衍的回答,“不用,估摸着时辰他该醒了,让他早日回家,没成亲,薛叔放心不下,昨晚派人找了他两三回。”
薛墨一听,脸色顿时就不太好看了。
宁樱和谭慎衍说着话,薛墨被罗定重伤,好生养着才是,国公府院子多,不差屋子给薛墨,抬起头,准备和谭慎衍商量,不等她回答就见书房的门被打开了,薛墨铁青着脸,怒目瞪着他们。
宁樱见他气色不太好,开口道,“小太医,你别下地走动,好好养着,调养两日,别落下后遗症了。”
闻妈妈和她说过那番话后,她想了许久,等着谭慎衍回来和他说管家之事,太阳西沉,门房的人传消息说谭慎衍回来了,她迎出去,门房的人说谭慎衍去了书房,薛墨受伤了,宁樱当即想到的是薛墨被人暗算痛下杀手,急得不行,路上遇着去外边请大夫的福昌,才知是薛墨靠近谭慎衍,被府里的人认错了,误伤了薛墨。
昨晚薛庆平来看过,只说了四个字,“技不如人。”一点没有追究的意思。
这会儿见薛墨不理自己,宁樱顿了顿,问谭慎衍道,“用不用找大夫来瞧瞧?”
谭慎衍不以为然,看都没看薛墨一眼,拉起宁樱的手朝外边走,“他没事儿,薛叔说了,过三天,跟平常人无异,走吧,我们回去用早膳,待会刑部还有事儿。”
两人旁若无人的走了,还不忘秀一回恩爱,薛墨胸口的气不上不下,但看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清晨,阳光暖暖的照在两人身上,绿草红花,说不出的和谐。
薛墨不知为何,心里竟觉得分外难受,直到谭慎衍和宁樱走得不见人影了,他才垂头丧气的退了回去,望着清冷的书房,心里竟生出许多哀怨来。
不一会儿,贵荣进了屋,见他失魂落魄,安慰道,“主子,您别难受,昨日是被误伤了,谭世子担心您夜里难受,在书房守了您一宿呢。”
薛墨怔怔的抬起头,眼神落在贵荣脸上,心底突然有了想法,眼神一亮,“贵荣啊,明年,明年这时候,爷我也是温香软玉在怀,用不着你们可怜了。”
贵荣不解其意,放下手里的药碗,推开窗户,“主子,您是喝药还是......”貌似没有选择,贵荣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喝药?”
可能有宁樱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前,此时听着贵荣的声音,薛墨觉得分外难听,动了动胳膊,只觉得整只手使不上力气,罗定,十个他加起来约莫才是他的对手,如何就碰到他了?
“昨日你看着罗定了?”
贵荣想了想,算是看见了吧,一身黑衣,一掌劈开薛墨,扑上去差点要了薛墨的命,好在谭慎衍反应及时,否则的话,薛墨真的是凶多吉少。
薛墨抬腿就给了贵荣一脚,“看见了,看见了还不出手救爷,你眼睛长哪儿去了,怎么没个眼力?”
贵荣讪讪,他吓得不轻,丝毫没回过神,哪想到救薛墨,知晓错在自己,贵荣不为自己辩解,任由薛墨撒气,待薛墨气撒得差不多了,贵荣才好气道,“主子,您不是说踢腿打人是妇人才会做的事儿吗?”
贵荣记得,薛墨是这么形容谭慎衍的,怎他自己又......开始......妇人行为了......
顿时,书房响起震天般的嘶吼,“贵荣,明日去马房喂马,别在我跟前晃悠......”
“我记得小太医不是这种性子,他医术高超,见识渊博,谈吐优雅。”宁樱回想起她记忆里的薛墨,和眼前的薛墨大不相同。
谭慎衍牵着她,望着阳光下湿哒哒的回廊,道,“可能薛叔离开太医院,薛姐姐去了蜀州,而我自顾不暇,他再不收起脾气,谁会纵容他?”
他记得薛怡和六皇子离开蜀州的那日,薛墨将自己关在屋里,抱着他痛哭,“表哥,是我没能耐,姐姐去了蜀州,往后情形不明,爹又被人陷害,薛府怎么办?”
他不记得他和薛墨说了什么,此后薛墨性情大变,外冷内温,认识的薛墨的都这般评价他,说他妙手仁心,温润如玉,担得起华佗在世四个字。
宁樱想起她认识薛墨的时候,薛墨已是赫赫有名的薛太医了,而薛庆平,并不在太医院走动,难不成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成?
谭慎衍知道她在想什么,没有否认,“你别想太多了,这辈子,有我呢。”
宁樱侧目,他的脸,在阳光下俊美无俦,淡淡的光从他眼里迸射而出,与朝阳融为一体,她点了点头,是啊,一切有他呢,她又想起闻妈妈和她说的一番话来,“我和陶管家说了,往后府里的庶务还是交给我自己管理吧,男主外女主内,我熟悉府里的事情,主持中馈轻而易举的事儿。”
谭慎衍低头,在她认真的神色中缓缓点了点头,“别累着自己了,不懂的问我。”
“好。”
人总要在经历多风浪后才懂得自己要的是什么,宁樱喜欢,就由着她去吧。
宁樱上手快,管家们本以为宁樱娇滴滴的,不懂府里的事情,但听完宁樱的吩咐,只觉得他们小看了宁樱,宁樱三言两语全说到点子上了,由不得他们小觑,几人想到宁樱是老国公生前挑的孙媳,心里暗暗佩服起老国公的眼光来。
没几日,宁樱就将府里的事情安排得清清楚楚,她依着闻妈妈的法子,将许多管事对换了,用人不疑的前提是知人善用,水至清则无鱼,下人之间有些各自的恩怨在所难免,她想要查的是府里有没有外人塞进来打听事情的细作。
对换管事,若有私人恩怨,少不得一番争斗,双方互看不顺眼,必然各自监视对方,等对方出错,这样一来,能暴露许多问题。
宁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真让她揪出了一名包藏祸心的细作,且在府里隐藏多年,悄无声息,谁都没有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