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离皇帝处理政事的朝勤殿最近,气势恢宏而华美。这一路上走去时,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却碰到了少说也有一二十个端着精致的衣袍匆匆而过的宫女。她们在看见惠帝时,忙福身行礼:“参见陛下。”
门口站着一个探头探脑的小太监,生的清秀可爱,见惠帝过来了,便迎上来:“参见陛下。陛下,贵妃娘娘这个时候正在浴池梳洗呢,马上就要过来了。”
皇帝微微颔首,便在这一堆太监宫女的前呼后拥之中踏进了长乐宫。入目是广阔疏朗的宫室,大片大片浅碧色的账幔高高悬于空中迎风而起,轻柔地拂过珐琅彩花瓶中插着的几朵开的正好的牡丹花。这个宫室处处都像是个姿容绝世的美人,害羞的以轻纱遮面,只露出半边引人遐思的芙蓉面,一抹点绛红唇。
手中的茶是恰到好处的口感与温度,皇帝坐在椅子上,慢慢品了几口茶。然而他今日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只慢腾腾移动着目光,打量着这地方。
那一尊白玉的观音送子像正是自己赏与她的,官窑白盘中摆着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是用极罕见的紫玉一颗颗细细打磨而成的。放置在这盘中栩栩如生,再嵌上几滴极小的水晶做露珠,恍若刚从树上摘下时的新鲜模样。
而正主,也终于悠悠前来了。
“陛下。”
惠帝抬头看她,迎面走来的女子虽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仍然细腰纤纤一握,几乎能学飞燕做那掌上舞。她雪肤花貌,步步生莲,笑起来便有两个小巧而圆润的酒窝,不管这宫中岁月如何流逝,仍然是那副娇媚天真的模样。
惠帝最爱的,也是她这般模样。
“芊芊,”他轻声道,“朕待你如何?”
“陛下今日怎么忽然说起这话来?”
曹贵妃诧异地挑眉,却亲昵地凑将过来,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气便随着扑拂到了惠帝的每一片肌肤之上,恋恋不舍地萦绕在他的鼻间。
“陛下一直如此照拂于臣妾,臣妾心中,自然是感谢于陛下的。”
她说的不假。若是旁人看来,她宠冠六宫,甚至生下了两个皇子,其中一个还是皇帝长子。在这后宫里可谓是风头正劲,也只有皇后这正宫娘娘可与她一较高下;而其余人等,哪个不是对她又羡又妒?
“朕也如此觉着,”惠帝温声道,在身旁人诧异地瞥过来,用柔白纤细的手指去抚摩他手背时,忽的将人甩开了,“你是朕的表妹,朕与你这几十年的情分,总想着照拂于你;可你呢?可你又做了些什么?你就是这样对待朕的信任!”
娇柔的贵妃被他一下子甩到了地上,又是惊诧又是心慌,哭的梨花带雨:“陛下这说的是什么话,臣妾一句也听不懂啊!莫不是有哪等奸佞小人挑拨了陛下,让陛下......”
“还要朕把这证据贴在你眼前么?!”惠帝将账本打开来,指着那三个字与她看,“你可看清楚了,好好看看!”
恍若有一道天雷从天灵盖处劈下,曹贵妃一下子被彻底地劈的呆愣住了。她怔怔地跪倒在皇帝脚下,颤抖着摊开那本账本去看,望着那一笔笔显示着与了自己的天文数字的银子,便咬紧了嘴唇。
惠帝看着她将自己的嘴唇都咬出了道血痕来,饶是在气头上,也难免有了些不忍。他用力一闭眼,厉声道:“来人!”
门外的太监忙进来应声。
“曹贵妃有违祖宗法纪,这一月内,便不要再踏出这宫门一步了。”他望着地上的女子,道,“你且好好想想,待想清楚了,再出来吧。”
“想清楚?”
待皇帝走后,曹贵妃却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来。她虽娇柔,可此刻眼中却是全然不一样的光彩:“本宫还要如何想的更清楚?”
“娘娘,”老嬷嬷劝她,“您这是何必,陛下对您已是十分宠爱了......”
“本宫不要他这十分宠爱,”曹贵妃咬着牙道,“本宫自生下来,便知道,自己是要与四哥哥做妻子的;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妻子,可眼下,就算这名头再响亮,本宫也不过是个妾罢了!”
“陛下当年也是不容易......”嬷嬷低声道。
“他不容易,”曹贵妃凄凄笑道,“难道本宫便容易了?本宫用了那么多年,学习各种规矩练习琴棋书画,满心期盼的都是他能实现儿时的承诺。哪怕他没有登上这皇位,哪怕他只是个连实权都没有的皇子。”
“可是他没有。”
“到头来,本座还是比不得啊,比不得......苏家与他有助益,他便迫不及待去求娶了苏家的女儿,那时,他怎不知本宫还在家中痴痴等他上门提亲呢?”
“所以眼下都晚了,”曹贵妃望着哑口无言的老嬷嬷,笑着将皇帝扔于地上的账本一点点撕了个乱七八糟,“他也莫要再指望本宫念什么旧情——那个会念旧情的人,早就被他亲手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