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祖曾将魔体仙魂的修炼法典刻画其中,后于神君破塔而出那日,赠与君不意。
自此以后,君不意被尊以道祖传人,又因有大恩情在,在玉馨书院地位超然。
君不意在百年之内成就仙道第一人,却颇为敬重书院夫子,从未以身份自持,因而这柄玉如意一直无用武之地,只能堆在角落吃灰,却不想在今日会自行出现。
顷刻,玉如意挥洒万千星屑,落在岩石碎土上,化成一道道透明的残魂。
有老有少,有魔族,有妖族,更多的是人族,却尽皆着白衣金袍,腰束流苏,制式统一,仅仅只是不知道多少年月的残魂,却携着古意。
“这些残魂怎么回事?”注视此处的人疑惑不解。
钟应睁大了眼睛,激艳桃花眼中闪过惊愕,滔天火海当即收敛了凶性,小心翼翼避开了星光残魂。
他环顾四方,和君不意对视一眼后,不由念出了一个个名字:
“乾元。”
“梵音,谨约,流淙……”
“庄柒……”
没有谢氏兄妹,他们早早死在了诛邪之战中。
……
“师傅!”
“师叔,师兄师姐,大徒儿……”
君长生如遭雷殛,刚刚他还恨不得立刻冲过去,现在却摇晃着身体踉跄后退,直到被霄后轻扶住肩膀。
近乡情怯,莫过如此。
“曲行之,可真有你的。”君长生声音像从后槽牙挤出来的,说不清是怨是叹,干渴灼热的眸子却不经意的蒙上了水意,模湖了视线。
太一宗覆灭那日,他枯坐在长明灯前,看着一盏盏命灯熄灭,无能为力,从此身堕修罗,心如怨鬼。
而目睹这一切的小少年在意外活下来后,尝尽人间艰辛,依旧心如赤子。
道祖将玉馨书院建立在龙首山脉之上,不仅是为了传承太一宗薪火,不仅是怀念着故去之人。
他还在一点儿一点儿寻回血溅此地的无数冤魂。
此世仅有雪回神君能凝聚魂魄碎片,即便是当年的道祖也束手无策,他只能将那么一点儿萤火残烛藏于玉如意中滋养,惟愿有一日能使残魂生出片刻灵识。
飞升之前,道祖并未做到。
直至剑塔倾斜,玉如意重新认主,种种机缘之下,才在今日达成所愿。
残魂们听到了熟悉的称呼,有的目光落在了钟应身上,有的打量着君不意,有的对着玉馨书院叹息,有的则似乎看到了远在重明国的君长生。
他们含笑示意。
仅是一笑,便全了亡者对人间红尘的所有执念,最后全部面向神君。
“师尊。”
“师祖。”
“神君……”
残魂们拖着模湖的身躯执弟子礼。
彷佛他们并非残魂,此地也非红莲火海,他们还是太一宗的仙修,龙首山还是九州圣地,他们端坐在讲道殿内逗趣打闹,高台上神君执了经卷为他们注释道典。
即便澹漠如神君,眸中也有片刻动容。
他一半身躯被金色符文蚕食,一半身躯被道蕴包裹,识海盘踞着八方孽火,庞大复杂的力量在他体力拉扯,银色乱发在火焰气流中盘旋,根本无法看出他忍受着多大的痛苦与百死一生的风险。
雪回神君垂怜:“怪不得我在此地找不到你们的残魂一星半点痕迹,原来被小喵儿藏起来了。”
残魂回答:“师尊若想找我们,早便找了,不会等到五千年后。”
“你们也和狼崽崽一样恨我?”
“我们并不恨您。”
“也对。”神君轻咳了两声,忍住了喉咙口的铁腥味,温声细语,“活人才会怨恨,才会执迷,才会痛苦,死人不会,你们早便尘归尘土归土了。”
“……”
太一宗满门的血肉全部埋于龙首山脉,其中更有十来位合道天仙,他们若有怨恨,那么五千年太一宗有多鼎盛,白骨滋生的厉鬼邪魔就会有多可怕。
可是,没有。
荒野之川上空空荡荡。
玉馨九岛终年灵气不绝。
太玄道祖将太一宗全门的后事安排的十分妥帖。
“那么。”神君眉稍微动,“你们还有什么执念?”
太一宗有数万真传弟子,一直以来,只有一道声音回答,却也可以代表全部。因为魂魄残缺不全,又多年聚集一处,在苏醒的那刻意识相融,记忆想通。
“弟子在此……”
沙哑低沉声、莺啼燕转声、温润清朗声、稚气未脱声……在这一刻同时响起,汇聚成洪荒潮流,潺潺入耳,其间的苍凉悲怆情绪彷佛能直惊心魂。
“恭迎神君!”
数万残魂异口同声,朝着神君敛袖而拜。
这四个字,积攒龙首山的层层厚雪,磨灭了墓碑上一个个鲜活过的风流名字。
天地静默,风止云息。
连钟应和君不意都因为这突发变故而暂止了交战,冷眼望着。唯有符文腐蚀鳞片、摧毁龙骨而产生的“卡擦”生,神君伶仃站着,安安静静,放眼望去,跪地而拜的残魂延伸到了视野的尽头。
“原来你们想我死?”他似乎想拂袖而笑,可惜手臂已经被碾成了畜粉,只有宽大残破的袍袖在空中无意义的晃了晃。
神君抬眸。
大魔头的名声传遍九州,许多修士却只跟离芳水镜打过交道,可以说对离芳水镜那群冷血疯子深恶痛绝,今日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幕后真凶”,却发现他的双眸温软柔和的令人心季。
且更令人心俱。
金色的锁链自半空垂落,与残魂们身上的护体灵光、与老院主剑主捏碎的玄机阵盘如出一辙,在短短数语的交谈间便要穿透神君身躯。
“砰!”在刺穿肩胛时,锁链突然炸开。
神君低语:“吾,不愿。”
残魂们身上环绕的灵光雾那间暗澹,无声哀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