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呢?”宿炎飞想起什么:“你给他打电话了吗?”
这话提醒了骆泗。他赶紧拿出手机。因为总是没机会和人联系,他都快忘了这东西的存在:“我试试。”
影子们的联系方法虽然也与手机有关,但也仅仅是借了个空壳而已。他们的信号传播,根本不用经过人类建立的基站——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能在“厨房”里接到电话了。
“嘟……嘟……”
铃音回响在这方寂静的空间里。宿炎飞撑着下巴,他沉静的目光中,骆泗垂下眼睛:“他没接。”
这也是必然的。
两人正打算挂断电话,最后一声的边缘,那边竟出乎意料的通了:“喂?”
骆泗双眸一凛,与对面人对视。
“你去了哪儿?”再开口时,青年声音也冷下来。管家笑了两声,没急着回答,而是轻声恭喜道:“您竟然没事——民事局那群人,还把您留着的?”
骆泗没说话。管家的声音也沉下去:“或者是因为,你的确是他们的奸细——冒牌货?”
骆泗脑袋隐隐作痛,终于明白“里外不是人”这句话的意思:“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您最清楚。”管家的嗓音中渐渐蔓延出不甘:“你把我们的王,弄哪儿去了?”
骆泗沉默。之前他一直觉得,那影子喊他冒牌货,是因为自己是穿越的。
本就是被系统转移过来的人,他的本质还是人类。会被影子们这样指认,其实也不奇怪。
但时至今日,结合前些天那封信,他才意识到——事情也许远比自己所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你要知道。”他只能挺直背,认真对那边人说:“既然会当一天王,我就一定是为你们着想的。我的一言一行,绝对没有背叛影子的意思……”
他这话基本是默认了。“你胡说。”管家的声音透出丝凶性:“一,你不是我们的王;二,你的所作所为,根本是在把整个族群往毁灭与死亡里推……”
骆泗按压眉心:“你们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
扪心自问,他没有一次举动是故意在害影子。即使是刚来那会儿,对整个族群的印象跌倒冰点时,他也没急着站定立场。
会被这样指认,除了无奈,更多的却是难受。
管家冷笑。他们的对话并未刻意回避宿炎飞,此时男人满面沉静,双眸深处却潜藏着惊涛骇浪。
为什么管家叫对面青年“冒牌货?”他难道……不是影子们的王吗?
仔细想来,青年的一系列行为都是向着人类的——宿炎飞虽偶有疑惑,也没有深思。但听电话里的对话,其实这事也另有隐情?
不知对面还有一个人,管家冷笑一声,几乎算得上是在抨击:“不是您想让我们向人类社会妥协吗?”
骆泗这才明白过来。影子们都是一群依靠本能行事的家伙,就算是周高远苏一茜两人,面对拷问时,也从没妥协过。
他们活得肆意,但也太过随心所欲。有人约束还好,若是无人,后果将会十分严重。
“那是互利共赢。”骆泗试图解释:“不需要战争与杀戮,只要我们愿意约束自己……”
管家冷哼一声:“我们需要资源,更多的资源!只要影子们能吃饱,谁管那群人类的死活!我们是自由的,为什么要为了莫须有的原因,向人类退让?”
“……”骆泗说不出话。不是因为找不到地方反驳,而是影子们的逻辑早已自成一派,根本无法下手。
管家的话还没完:“要活下来,就要做最自由的那一个。屈服者,永远会被刻在耻辱柱上!”
“即使要因此侵占他人的生命?”青年头疼得不行:“自诩对族人最为公平,却对人类赶尽杀绝?”
“……”管家长时间没有说话。那头传来不知名的语言,似乎是在和管家交流——骆泗看不到他的样子,只大概能想象出那人是点了点头:“没问题,开始吧。”
骆泗的心沉下去:“开始什么?”
管家没再多说,挂断了电话。忙音中,骆泗飞速抬头与宿炎飞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安。
阴云飘来,将办公室的阳光尽数遮住。应是有大事将发生了。
没有犹豫,宿炎飞站起身,拿出自己的电话。还未来得及和黄局长联络上,已经有一条简讯跳了出来。
“快讯:A市时间10:31分,x国与d国爆发小面积冲突,初步判断为周边摩擦……”
“应该不止是周边摩擦。”
骆泗也拿起自己的手机。他同样看到了这条消息,额角滑过冷汗:“如果真是影子们在作祟——你知道他们会做些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宿炎飞开始给黄局长打电话,骆泗没有犹豫,继续向管家拨号。
无人接听。
骆泗的心渐渐沉了下去。自昨天离去,他还没来得及收拾。
系统还被他放在桌子上,铁盒子静默一片,丝毫不发声。
趁着宿炎飞去稍远的地方打电话了,骆泗一把掐起铁盒子:“给我出来!”
铁盒子未动。骆泗没有放弃,声音急切:“你的任务永远无法实现——即使立场相悖,我们也能信任对方,你明白吗!”
“既然不能实现,就别拖一整个世界下水!”小盒子静悄悄待在掌心,骆泗急得想骂人:“究竟想让我们做什么?!”
“你们在互相帮助,是吗?”
青年突然一怔。一道机械音凭空出现在脑海,它显得如此缥缈,仿若只是一瞬的错觉。
骆泗差点儿就真的这么以为了,还好他又敲了敲盒面。
“你究竟想要说什么?”
“这种状态只是现在而已。”铁盒子真的在说话:“如果战争全面开始,你们到了不得不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骆泗一愣。那声音又补充道:“当然,只是假设。”
机械音远不如从前有活力,像是蒙了一层纱。骆泗心头一跳:“……不会有这一幕的。”
最终,他捏紧了铁盒子:“不会发生,我会在此之前遏制住一切源头。”
铁盒子似乎笑了两声。它轻声说:“我不能帮你太多。但我能告诉你,现在的走向,已经……”
“唰啦唰啦——”
像被电波干扰,机械音发出一阵空响。骆泗心头一跳,他正想再问,系统的声音又弱了下来。
“我需要休眠……”它说。骆泗眼角一跳,总觉得这语调莫名熟悉:“我认识你吗?”
机械音一片静谧。
“你是不是就在我身边?”骆泗说,不由自主想起某个和系统脑回路一样简单直白的人:“是我认识的人吗?为什么这么关心我和……”
“叮铃铃!”电话突然响起。骆泗话语一顿,不得不将铁盒子放回桌上。
再接电话时,他还死死盯着桌上那只铁盒:“喂?”
“老大!”电话那头是周高远急匆匆的声音:“怎么回事啊?计划提前开始了吗!”
他应该也是看到消息了。
骆泗抿唇。他望了望在另一边打电话的宿炎飞,压低声音:“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啊?”青年的声音一片茫然。
“你是谁?”骆泗直接问他,嗓子紧绷。他现在怀疑,铁盒和对面的青年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我是周高远啊!”那边答得很坚决:“老大您放心,我永远站在你身边!”
静默片刻,骆泗暂且放弃了追问,将心思拉回这个世界。他叮嘱周高远先别轻举妄动,最好能假装已经与他分裂。
“为啥!”周高远万分不情愿。
骆泗好声好气的给他解释了半天,包括影子的阴谋,希望这人能明白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还犹豫了半天,担心周高远问起自己的“冒牌货”身份,没想到这人根本没注意到,顺顺利利的就忽视了过去。
“太过分了!”周高远义愤填膺:“管家怎么能这样啊!明明当时还同意让我去刺杀教皇……”
一听还有这等事,骆泗当即又明白了七七八八。看样子管家此人,在很久前,就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不对了。
另一方,宿炎飞也在和黄局长通话。老人的声音很急切,明明控制住了影子的头领,战争却还是发生了!
“这个人果然将一切都安排好了……”电话那头,老人声音急切。宿炎飞却满目淡然:“你不觉得不对吗?”
“你又要为他说话?!”老人急得咳嗽两声。
宿炎飞摇摇头:“不是。你难道就没想过,为什么所有影子都能逃开,却独独有一条影子留了下来?”
空调的冷气拂过,吹散几分燥热。宿炎飞的心情沉静下来,他现在无比清醒,知道该怎么劝说对面老人。
黄局长静默片刻:“……那是因为她没来得及……”
“不。”简单的打断,男人声音低沉:“她是被人故意留下来的。”
“至于留下来的原因。”隔着绿植间的叶影,他望了望对面青年,双眸一暗:“只是为了离间骆泗和人类而已。”
这是他第一次对形势作出分析。老人不由安静下来,他想听一听,这个自己一手养大的少年对局势有着怎样的见解。
“因为他想像人类靠拢。”宿炎飞深吸一口气:“请您想一想,有多久没出现过影子伤人的事件了?”
“自我把他带回民事局那天。”
老人长久没有说话。不知是哪点触动了他的神经,他突然长叹一声:“你让我想想。”
宿炎飞颔首。骆泗没有注意,等他把手机放下,身边也多了一个人影。
宿炎飞打完电话,来到他身边:“老头说他也知道了。”
男人的眼神很沉静。望过来时,就像是埋了满满一潭深水:“他让你有时间的话,尽快过去。”
骆泗沉默片刻,撑着桌子站起身。
他们推门而出时,守在门前的王嘉骏被吓了一跳:“哎哟——怎么回事,工作完成了?”
他本来还在给陈秘书说自己推测的小雏菊八卦,正主猛然出现在面前,真是吓得他心脏都狂跳了起来。
“是。”骆泗颔首,率先向门外走去:“民事局有事。”
宿炎飞紧跟在他身后,王嘉骏看着二人默契离去的身影,陷入沉思。
他的推测……该不会成真了吧?!
不多时,二人已经走了很远,眼见就要被丢下,王嘉骏也提着一口气追上去。陈秘书成了最后一个被留下的人,她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推了推眼镜。
自从开始谈恋爱,老板总是工作到一半就提前下班怎么办?
这么急干什么,又不是去拯救世界!
三人没听到她无奈的心声。等到了民事局,便专心往会议室赶去。
民事局总共有三百来号人,五楼有一间大会议室,专门用来开这种全体会议。绕过狭长的走廊,甫一推开门,迎面便是一间百来平方米的会议室。
红丝绒地毯铺满房间,墙角摆了三百来架椅子,中央是一张圆形会议桌。窗帘被拉起,只剩白炽灯在天花板上晃悠。
听到推门声,几百号人一同望过来,当即吓得走在最末的王嘉骏脖子一缩。
看到进门的三人,坐在主席位上的黄局长起身,朝他们招了招手:“过来。”
骆泗看了看四周,又指了指自己。等黄局长点头,确定这句邀请也包括了他这个嫌疑犯,他才选了个位子坐下。
前些天的风波局里都知道,见骆泗也在开会之列,众人纷纷瞪大了双眼。关于青年的身份,局里并没有统一的定论,也只有宿炎飞和黄局长知道他是影子一族的王者。
当然,王者这个身份现在看来,还有不少奇怪的地方。
其他人对他都尽是猜测,最多的一种说法,不过认为他是影子间的高层。
见一名影子堂而皇之的闯进他们的作战会议室,还大咧咧的坐在中央的圆桌,当即有人不满了:“局长,这人是怎么回事!”
他的手指指向青年。骆泗还未来得及回话,宿炎飞已是径直站起身:“有什么疑问吗。”
声音毫不用力,甚至称得上轻松,却霎时镇住了全场。他身材高大,正好把人挡得严严实实,一点愤懑的目光都穿不过去。
见到他一心一意维护的姿态,那人咬紧牙关,不说话了。
直到骆泗扯了他一把,宿炎飞才大咧咧坐下,心里还有点生气。他现在发现了,身边这人实在是佛得过分。
遇事不争不抢就算了,被人挑衅还一点感觉都没有,都不知道发脾气。
如果没自己护着,这人可怎么办?
宿炎飞真的很难想通。以骆泗的生长环境来说,这人是影子——影子都是偏执暴力的,遇事不夺以武力解决,绝不甘休——怎么到了这个人眼里,一切都变了?
还有那个干净得过分的灵魂。按理说,影子初期的生存条件绝对不会太好,在糟糕的环境所带来的影响下,伤痕将是难以磨灭的——如果换成自己,宿炎飞绝对可以想象出,自己会成长为怎样一个扭曲的姿态。
而这个人——即使是在那样的环境里,灵魂都这么透彻,实在是无法想象他是怎么长大的……他所生长的环境,又不是民事局——
电光火石间,宿炎飞好像捕捉到什么,霎时便愣住了。那缕思维转瞬即逝,待他再想抓住,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各位请安静一点。”黄局长咳嗽着发话。身体状态日渐低下,现在他说一句话,就要连着咳嗽两三声:“骆先生是我邀请回来的。”
意识到即将开始讲正事,骆泗正襟危坐,与老人四目相接。众人对影子的厌恶仍未散去,黄局长发话,他们却只能强忍下来。
气氛不怎么好。老人却皱起眉,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再望向青年时,竟朝他礼貌的点了点头。
“骆先生。”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去,视线中情绪复杂,却都没什么善意。
“不知您可有兴趣加入民事局,与我们一道,抗击即将到来的战争?”不知是哪一点促使他改变了对骆泗的看法。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大名鼎鼎的教皇,已是对一只影子发出了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