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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万生病情的发展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快。在叶希牧回到江城的第二天,迟万生进入了弥留之际。
叶希牧被从学校叫去了医院。迟万生那天的意识突然变得异常清醒,断断续续交代完后事之后,一直念叨着叶希牧的名字。
“他就是一直放不下这孩子。”迟万生的家人给学校打电话的时候抽泣着说。
叶希牧进病房时,师母抓着他的手:“别哭,希牧。”
叶希牧嘴唇紧闭,牙关紧咬。
病床上躺着的人脸色苍黑,已经油尽灯枯。他手指微动,叶希牧去抓住他的手,手掌粗大,坚硬,冰凉。
他嘴唇翕动,叶希牧把耳朵贴过去。
他说:“还上课吗?”
叶希牧拼命点头。
“高考呢?”
“会好好考。”
“爸爸呢?”
叶希牧咬着牙没说话,眼睛里有水光涌动。
“很难。”迟万生说。
这两个字像子弹一样打穿叶希牧的心窝,他像是孤独的飞雏找到归巢,一下子伏在迟万生身上痛哭起来。
他的处境,他的难处,他的愤怒,他的忍耐,能够向谁去诉说?
昨晚他没有走小区正门,避开李佳苗,从后墙翻进了小区。到自己家门口时,却惊呆了。
房门大开。
家中一片狼藉。所有柜门、抽屉都被打开,里面本来就为数不多的一些杂物、父亲制作的标本、他幼时的玩具,全部被扔得到处都是。满地都是被践踏得乱七八糟的书籍资料,他和父亲的书柜被整个儿地翻了个底朝天。
没有丢失贵重物品,家中仅有的一台笔记本电脑还在,只是被打开过。
没丢东西,还需要立案吗?警察问。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同一个晚上,最后几个知名社会调查记者也回信息拒绝了他的请求,理由是很难形成社会热点,引不起大众共鸣的事件,报道了也没有意义。
他一一回复:谢谢。
真的很难。他从来不知道人生可以这么难。
他忍耐着,所有的事情他都忍耐着,痛苦与委屈,他从不向任何人吐露一个字。
但这时候,他只想放肆地哭一场。迟万生要走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理解他的人要走了。
“好孩子。”迟万生说,这也是他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三个字。
叶希牧嚎啕大哭。周围的人把他从迟万生身上拉开。
生活仿佛又回归了平静。毕竟在江城,大多数时日的生活平静如水,起不了一丝涟漪。倘若有什么新鲜消息,那往往是一颗浅水炸弹。
陈家和璀璨矿业的合同初步谈定,但因为陈川又被派去下江考察,他承诺给季辞的那顿鱼籽宴被无限期推迟。
季辞又向那个职高工作的同学旁敲侧击地打听敖凤,得到的回复是敖凤这些天都没去上课,职高的学生逃课常见到不能更常见,学校管不了,也管不过来,横竖到了考试的时候他们还会回来,毕竟他们还是会在意那一张文凭。
季辞蹙着眉,略松一口气,这大概算是好消息?藏起来也好,避避风头吧。
那个同学穷追不舍地问季辞和敖凤什么关系,季辞避不过,说最近去酒吧总不见他,好奇问问。那同学别有深意地一笑,说,厉害啊季辞,过去你高中的时候泡社会人儿,现在自己是社会人儿了,回来泡高中生,佩服佩服。季辞淡淡一笑,不做解释。
她继续不紧不慢地修缮天井老屋。她在那些密密相连的废弃老屋里面行走,把建筑结构图画下来,哪些地方要修复的,她都一一标注。老屋里面的旧物她也开始整理,偶尔能发现解放前的一些家具、器皿、首饰之类的东西,虽然不怎么值钱,但都是地道风物,带着历史民俗的印记。她把它们清理干净,按照功能归置在已经翻修好的老屋里。
她没再去管这座天井老屋将来会不会被拆掉。她是个不问未来,活在当下的人。你要问她为什么要修复这座老屋,是否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她不问意义,也不问为什么。她只是凭借本能与直觉,她需要寻找到一些过程漫长的事情,来填补她漫长而无所适从的人生。
陈川走后,季辞去渌江市买了辆车,黑色的大切诺基。老覃知道这事儿之后责备她:“你这孩子,陈川出门前特地交代我,你有什么事叫我一声就行,怎么还自己去买了个这么大的车?”季辞乖巧地笑:“不好意思总麻烦覃叔。”
空闲时间,季辞开始补全母亲那幅肖像画。
她知道她画的并不“像”母亲,因为她画的母亲是她从生下来,一直到送母亲离去,二十来年中心目中对母亲印象的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