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所呈上的救灾对策,方案详尽,考虑周全,弘历下旨户部,先拨银三百万两用于赈救,并罢去鄂昌批本处行走之职,另授直隶口北道,迁甘肃按察使,主持并监督救灾之事,望其戴罪立功。
待鄂尔泰和鄂昌退去,弘历凝眸望向长春书屋内,沉声唤道:“丫头,出来吧。”
玹玗就隐身在门后,磨蹭着现身,讷讷地问道:“爷,早料到我会偷听?”
“五爷还真是给你指了一条很管用的路。”弘历并不恼,此刻才挑明问道:“可知道鄂尔泰为何会棋行险招?”
“我觉得自己下手快,没想到鄂尔泰的应对更快。”玹玗幽然点了点头,轻叹道:“偷盗宫中物件,若是一层层查上去,便是能将鄂昌扯出来,少说也要个把月时间,如今这般抽身倒是巧妙。”
鄂尔泰怎么说都是雍正帝选中的辅政大臣,又是两朝元老,配享太庙的封疆大吏,只为情理斟酌下的处置不当,就亲自捆着侄子御前请罪,虽然天不亮已入宫,但今日之事必然会传得满朝皆知。面对这么一个“刚正不阿,执法严峻,绝不偏亲”的肱骨之臣,弘历若是因此重罚鄂昌,虽不至于让满朝文武寒心,但天下百姓会怎么议论这位新帝?
市井的猜测从不需要证据,但凡有人煽动,就会生出很多不利的流言。
为臣子者,不敢在年节里呈递灾情奏折,但私下又叮嘱地方官员赈救灾民,百姓如若得知,绝对不会责怪那位臣子,反而会质疑君王只顾自己享乐,猜测之前必是已有此类事件发生,才使得为官者不敢直言。
“把鄂昌放出去,反而会有好处。”弘历绝不会让她知道,此事并非鄂尔泰应对快,而是他另有目的,所以故意放出消息。
“好处?”玹玗微微蹙眉,敛眸想了想,仿佛有些明白当中的猫腻,抬眸笑道:“京官面前配得上‘清苦’二字,外放的才是肥差,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何况是正三品的按察使,等他到了任上,鄂尔泰鞭长莫及,届时从他牵出鄂善,反而更直接省事。”
弘历只是眉梢微扬,垂下视线,柔声吩咐道:“鞋呢?还不快去穿上,然后去给礼服熏香。”
“是,万岁爷。”玹玗微微一福身,转身往长春书屋
弘历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的背影,几无声息的微然一叹,半晌,又唤来李怀玉。
李怀玉应声入内,为处理鄂尔泰的事情,已耽误了不少时间,因害怕过进香吉时,便抢在弘历吩咐前,先回话道:“皇上,沐浴香汤已经备好,熏炉设在西次间,礼服已经取出来了,各类香丸也已备下,可由姑娘挑选。”
“嗯。”弘历淡淡一点头,又吩咐道:“昨日让你放在随安室的箱子,即刻找人送去储秀宫给贵妃,只说是朕命你送过去的,贵妃若不明白,就让她看到明白为止。”
李怀玉眼珠子转了转,琢磨了片刻,方明白个中意思,小碎步地跑去办差。
玹玗穿好鞋出来,也听到了这吩咐,迎着他深邃温润的目光,两人不禁相视一笑。
这样的警告,对佩兰而言,已经算很重了。
而当箱子送到储秀宫,李怀玉传达了弘历的原话,又捎带提到刚才鄂尔泰去养心殿请罪的事,之后收了一大包赏银,便急急离开了。
木箱打开的瞬间,佩兰心里猛然一沉,神色间大有隐忧浮出。
“娘娘,皇上怎么会突然赏下这些东西?”金铃心里好奇,虽说元宵节赐礼也是正常,可皇后那边竟没有,只送了她们这边,那就不正常了。
“赏?”佩兰冷声哼笑,默了片刻,沉重地叹道:“今日本宫的母亲也会至午门赏灯,你速去那边候着,见到母亲后立刻提醒她,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她虽然尊为贵妃,但皇帝、皇太后、皇后凡有任何一位在紫禁城内,没有圣旨或懿旨,她无权让母亲直接前来储秀宫,想见面说些旁人不能听的重要话,慈宁宫就是最好的选择。
届时玩一出和母亲偶遇,毓媞定然会恩典,让她和母亲单独叙话。
西林觉罗府那边就是烫手山芋,是到了必须撇清关系的时候,不然早晚被牵连。既然上次妹妹能说动父亲求情,那她就得从自家着手,高家得先和西林觉罗府保持距离,以免日后受到牵连。
金铃不敢多问,点了点头,福身领命,往午门而去。
看似平静的清晨,储秀宫,却仿佛被乌云笼罩。
翠微进入殿内,至甯馨跟前,低声说道:“娘娘,好像那赏赐只送了贵妃。”
“明日本宫就迁入长春宫,皇上提前送她点玩器也是应该的,何况那几件东西,贵妃摆着,必定是日日惊心,夜夜惊魂,别人羡慕不来。”甯馨端坐在妆镜前,轻轻沾了眉粉,为自己细细上妆。
元宵佳节,灯火五彩朦胧,最是迷情。
古词中有云: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曾经,她与弘历之间也经历过这样的唯美,若能旧梦重温,或许能让日渐变弱的情感火焰,再次旺盛燃烧。
所以她岂能不盛妆打扮,只是她竟不知,自己何时变得如此重视姿容。
翠微聪慧,知道什么事该好奇,什么事不该多嘴,可眼下有个要紧消息,却不得不说,于是附在甯馨耳边低语了几句。
“什么!”眉笔被重重拍在妆台上,甯馨倏然侧目,眸中有难以掩饰的怒气,咬牙问道:“真是太后的意思?”
翠微怯怯地点了点头,“慈宁宫那边是这么递出话来的,奴才不敢搬弄是非。”
“好啊……”甯馨合上双眼,有些难以置信,良久后,还是苦涩地一勾嘴角,落寞笑道:“且让太后高兴一阵子,此刻做的越多,日后就越是没脸。”
望着甯馨这模样,翠微只能在心中无声轻叹,为主子觉得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