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神,因为他感到这个少年比他更加危险。
“二十年来每一天你都很自傲。”少年平平开口,不是疑问,不是审问,而是已知真相后的叙述。
“是。”
“可你还是自卑,自卑到不敢成婚生子。让我想想这是为什么……啊,是因为你生不出孩子。”冰冷的怒火在心里燃烧,少年的措辞愈发锋利,像一把刀剖开坚硬黑暗的内心。
猝不及防间被人揭开一生隐痛,圣诞老爷爷全然失去了从容慈祥的风范。平日里从他门前走过时会微笑打招呼的姑娘们绝对想象不到,慈祥的圣诞老爷爷脸上会出现这种神情。如果她们看到过哪怕一次,都不会再觉得这个人还有哪怕一丝人性。
少年字字诛心,而老者不得不忆起那些痛苦的过往。最初发现自己不能人道的时候,他比这个少年大不了多少。那时候他认了命,独身离开家乡来到古城,过了二十多年。
曾有人为他介绍婚恋对象,但他清楚自己的状况,便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沉默寡言,害羞内向,这是人们对他仅有的认知。他们以为他是沉默可靠的男人,却不知他终究算不得真正的男人。
也曾有过一个妻子,她是一个温柔的女人,不甚美丽,但勤劳善良。他也想好好与她过日子,但每一个夜晚,他都怀疑她在偷偷嘲笑他、鄙夷他。
冷漠、呵斥、打骂,无穷无尽的伤害消磨了妻子的耐心,最终连她也离开了他。而他在与妻子的兄弟们的冲突中,被打断了一条腿。
都说四十不惑,可临近四十岁,他越来越困惑,越来越不想认命:为什么偏偏是他?贫穷,孤独,没有尊严,没有孩子……这个世界对他何其不公!
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出入古城大学宁静优美的校园——那里不会拒绝他,他可以假装自己是求学之人,借着书架的掩饰、树荫的衬托,隐秘地欣赏无数青春鲜活的女孩子……那些他永远只能远观的女人。
那个女博士,骄傲、自信、美丽,从不会认真看他一眼,就像所有他求而不可得的女人一样。有时候,他也觉会得她像那个离他而去的女人。
他将自己掩饰得很好,她没有发现他在跟踪她——但这也让他愤怒:她竟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
夏日的夜晚沉闷燠热,他知道她会在生物实验室待到很晚,他静静等待在紫藤架下,假作自己在乘凉。突如其来的大雨驱散了乘凉的人,也驱散了令人不适的闷热,却令他的心火烧得更旺。
你这样骄傲,那就留给你最屈辱的姿态。
你这样美丽,那就摧毁你的美丽。
你这样自信,那就让你再也无法睁开你清澈的眼睛,再也无法扬起你优美的脖颈。
我要看你在雨水中挣扎,涕泗横流,惊惧交加。
我要让刀刃代替我穿透你的身体,刺穿你的灵魂。
有一个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这一次经历完全改变了他,让他比以往更自信、更从容。甚至在面对警察盘问的时候,他表现得像完全没有任何疑点。那之后,他还是会经常回到古大校园里,回味着那个夜晚。
他的回味越来越频繁,但同时他也学会了控制自己——不再需要面对紫藤园,只要是身处古大,他就能重新记起那一晚的冲动和颤栗。
十多年后,他干脆回到了古城大学,在女生宿舍后面的小平房里开了一家修车店。小平房临近路口,每天有一半学生要路过这里去食堂。他可以尽情地欣赏她们优美的体态,动人的笑靥,可以一边对那些少男少女微笑一边回想着那个暴风雨的夜晚。
他以为自己终将怀着秘密死去,这个校园里也许会有人怀念慈祥和蔼的修车人,却不会有人将他与那件事联系在一起。
“你怎么认出我的?”这个少年年纪太小,那件事发生时他甚至还没有出生。修车人坚信警察没有调查出的线索,别人也不能,更何况二十年时间足够让可能存在的线索灰飞烟灭。
少年沉默,他不需要什么线索,只是看了一眼。生长于死人堆中的少年,对死亡有着非同寻常的敏锐嗅觉。修车人在这古大校园里,就如同一万粒白芝麻中的一粒黑芝麻那样显眼。
“我老了,我很喜欢这个地方。”修车人示弱,“这些年我再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我只想在死之前继续生活在这所学校……”
他慢慢接近濮阳,姿态迟缓笨拙,像任何一个无害的老人。他的右手藏在背后,手中牢牢握着一柄锋锐的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