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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了饭, 唐大都督提议去海边走一走, 他先走在前面,等了半天,崔蓬没跟出来, 等他回头又回头的时候, 他的女人出来了。
女人手上拿着一件丝袍,“海边有风。”
唐纵觉得自己今天的手段很有些进展, 瞧,他的女人都给他送衣裳来了。结果还没高兴上一刻钟,就听崔蓬道:“大都督, 我很感激您的心意, 但我不能接受您的心意。我是个很愚笨的人, 我做人做事的方式都很愚笨, 我知道您是一片好意,又怜我漂流平壤六年,觉我可怜。但我心里很平静,我不觉得我很可怜,沈大人娶了唐三小姐, 我知道。他们成亲那日,我就在人群里看着, 我承认当时我有手脚麻痹的窒息感,但我还是接受了。”
这是十月的最后一天了, 明天就是十一月, 冬月, 要入冬了。海面上的风不大,却刮得唐纵的脸面很疼。
唐纵骄傲惯了,他机敏聪明,位高权重,还会揣度人心。他觉得自己明明十拿九稳了,怎么还会发生这种变故。
不是有诗句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么,她和沈约已经没有了机会,没有任何可能性,她还在坚持个甚么?
“愚妇”,唐纵骂道。
崔蓬没有瞧唐纵,她望着海面上的如星河点点般的渔船,说:“多谢大都督帮我,今日多谢你,日后大都督有难,我也会相帮的。刀山火海,义不容辞。”
崔蓬突然就转了语调,唐纵心道:老子是想娶你,老子不是要和你拜把子歃血为盟,甚么刀山火海,你那个......
海面上又走来一对男女,唐大都督随便一瞥,便瞧见了今日主角沈约,还有那个徐娘子徐乐乐。唐纵很不喜欢徐乐乐,他讨厌她身上那种脂粉味,又浓又臭,不知道沈约怎么还能跟她睡得下去。
当然唐纵不理解沈约的审美,他觉得沈约睡女人也太不挑剔了些,但唐大都督从不检视自己,他从不想自己睡过多少女人,她们当中又有多少是带着脂粉浓香的。
沈约和徐乐乐走在海边,徐乐乐一直垂着脸,她觉得很不好意思,她不知道自己的品性里有如此丑陋的一面。
徐乐乐向来觉得她烟波楼徐娘子是个高洁的人,就算她身在花丛里,她不是低矮的,她也不是污浊的,她是周敦颐爱莲说里描绘的白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想来徐乐乐对自己的认知错了,没人是高洁的,尤其是在品尝了权利的滋味之后。徐乐乐所以为的高洁,都是将自己定位在一群花姑娘之中。
花姑娘没钱,没人脉,在户籍制度中是下九流,花姑娘的儿子甚至不能去参加科考。从人生的长远大计来看,花姑娘是最没有前途的一类职业。
但徐乐乐觉得自己和周围的姑娘都不同,那些女人,要钱没钱,要貌没貌,要才干?我呸!就像那个跳楼死的童素光和那个撞门柱死的玉儿一样,她们有甚么出息?
徐乐乐对自己的定位错了,于是她在鸡窝里生出了鹤立鸡群的遗世独立之感,可她周围本身都是鸡,她也不是白鹤。
五十步笑百步,真令人羞愧,着实也丑陋。
徐乐乐总之还是灵敏的,她很快就察觉了自己的丑陋,尤其是在一群真正的权宦面前。在那些贵族面前,她甚么都不是。
徐娘子倚仗贝兆楹,结果贝兆楹被钳制了,甚么都做不了。在她的烟波楼要关门的时候,贝兆楹就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说:“无能为力。”
徐乐乐只好撤下了脸皮去找沈约,她说:“沈大人,我还要生活的,你行行好,将烟波楼还给我。”
说到底,徐乐乐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不谈和沈约曾经在一起的过去,他们所经历的那些单纯的小美好,她直接说她要生活,要谋求生计。
聪明点的女人都不念过去。因为她们知道,男人也不念过去,尤其是沈约这种还一心想往上爬的男人。
念起过去,念起他沈大人和烟波楼的花姑娘在床上谈情说爱的过去,估计沈约得先说是众人造谣污蔑,然后再把直接人证给掐死。
徐乐乐当然不希望沈约把她给掐死,她也不想勾起沈大人那些懵懂的青春回忆,她说:“那日发生的事情是有原因的,那书生是个无赖,欠了咱们烟波楼的钱,他睡咱们的姑娘,还偷那姑娘的钱,所以我才......”
沈约一直没说话,这回才转身,轻飘飘问了一句:“是吗?”
徐乐乐不知道自己甚么时候养成了说谎的习惯,她记得自己原来没有爱说谎的习惯。可沈约这么一问她,她就说谎了,“是呀,他就是个泼皮无赖,说是个生员秀才,简直是有辱斯文,简直就是读书人中的败类,他......”
徐乐乐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沈约略看了她一眼,徐乐乐完全没有硬着头皮使劲儿强撑的感觉,她说:“他该死!”
也许徐乐乐内心是真的觉得那个叫张生的该死,所以她才能这么义愤填膺,可沈约问过那个张姓的书生了,那书生说出来的又是另外一个版本。
“我与玉儿是自幼相识的,我们并不是在她进了烟波楼后才认得的。原先玉儿也算是个小家碧玉,我爹原先是个生员,我又考上了秀才,我们两家原本就是门当户对的。后来我爹准备请人去她家提亲,那时候玉儿就不乐意了,我亦不知玉儿为何不乐意,我们过去是说好了的,等我中了秀才,她就嫁我,那她就是个秀才娘子了。”
张生说:“沈大人,玉儿在别处认得了有钱人,那人很有钱,究竟有多有钱,据玉儿的说法,那人有很多船,船上还有炮筒鸟铳。我一听就不得了了,我劝玉儿收心,我说:‘你即使不嫁我,也是不能嫁给那种人的,那种人来历不明,他不会真心对你好的’。”
张生道:“我真的是一番苦口婆心啊,沈大人,可玉儿她不听话,她非说我人丑家贫没出息,她叫我不要再接近她,省得耽误了她的出路。”
‘人丑家贫没出息’,沈约当时略看了张生一眼,觉得张生相貌还可以,不管和谁比,都绝谈不上人丑。
沈大人心道,这些女人说起废话来也都是一套一套的,若张生都算得上貌丑,那莺莺也叫家贫了。
张生的遭遇其实也撩拨了沈约,张生被女人责骂‘人丑家贫’,当时沈大人又想,当初我家比张生也好不了多少,我怎么没听阿姿骂过我人丑家贫。
总之张生人脸相貌绝对不丑,但他是否家贫就不好说了,沈约问他:“听说玉儿姑娘落了你几个孩子,两个还是三个?”
“不不不,沈大人,落孩子是要下饿鬼道的,这是地狱之下的境界,我不会落孩子,我也不会叫玉儿落孩子的。”
张生说:“那孩子不是我的,我和玉儿从来都没有过肌肤之亲,那孩子怎么会是我的?”
沈约叹了一口气,“玉儿姑娘的孩子是谁的,你可知道?”
“嗯,我知道。”不想张生说他知道,他说:“是一个叶老板的,他很有钱,我疑心他就是玉儿说的那个很有钱的船商,我问过玉儿,但她不肯直接告诉我。”
张生义愤填膺,“自玉儿叫我不要再找她,我便不再找她了。沈大人,我虽人丑家贫,但我也是有尊严的,我寒窗十年,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我还是晓得写的。”
沈约心里好笑,他心道,一对儿情人赌气罢了,非要和礼义廉耻扯上关系,牵连得未免也忒大了些。
张生说:“那年的冬月里,我爹重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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