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宋丸子从七尺宽的蜃壳里取肉出来,嘴里还说着他不懂的话,长生久的当代行道者默默坐在了地上。
将雪白的大蛤蜊肉择洗干净之后扔入沸水中,水汽蒸腾,鲜香流溢,宋丸子一边施展着调鼎手去调汤,一边支使着坐在旁边的那个苦修者。
“要喝汤的话,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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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用木头掏两个勺子出来。”
闻着香气,觉着自己片刻前吃下的补气丹已经化为乌有的樊归一从地上站起来,两步走到了几十丈之外,瞬息之间就劈树取木。
“宋道友,勺子是何物?”
到了此刻,他的胆子是真的被吓破了。
整整三年了,这三年里,当初一起对苏家下手的人一个个接一个地被废掉了武功,他们所有人心里都知道是谁对他们纠缠不放。
是一个厨子,一个从苏家后厨房走出来,护住了苏家仅剩的老妇人苏秦氏和苏家小少爷苏远秋的厨子。
先皇陛下让他们从苏家人手里“秘密”拿到传说中的“仙人药”,那时的苏家还剩什么?声名赫赫的苏老相爷死了,才华横溢的苏大爷也重病在身,就连苏家的独苗苏远秋也是天生体弱,十几岁就得了治不好的肺病,说这样的一家人手里会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谁会信呢?
偏偏刚登基没多久的先皇信了,他不仅信了,他还想自己把仙药拿在手里。
能够成为“大内第一高手”,高盛金除了有过人的武艺之外,还有过人的脑子,他知道了皇上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管有没有“仙药”,苏家都必须要消失。
什么老苏相爷在世的时候不看好先帝继承皇位,什么苏家名望太高令人忌惮,这些事高盛金都不去想,也不去问,他是皇帝的一把刀,那就只要够快够听话也就足够了。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假传圣旨带走苏家全部的中坚力量,押到京城外严刑拷打,然后一个一个杀掉。
一代清流名宿的苏大老爷病体支离倒还有一副铮铮铁骨,双腿都被打烂了,还坚定地认为他们不过是一拨乱匪,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是苏家世代效忠的皇帝要他们全族性命。在他死之前,高盛金给他看了自己收到的密旨和金牌,然后满意地看着他瞪大了眼睛,被捏碎的喉咙里是信念崩塌的喘息声。
几个时辰后,高盛金再到苏府,苏家全族的男丁只剩下从未出仕的苏远秋,还有穿着全套一品诰命披挂的苏秦氏——苏老相爷的遗孀。
他们倒是机警,已经遣散了所有的奴仆,却没想到高盛金早就在城里城外埋伏了人手,凡是从苏家出来的人,一个不留。
就这样的老弱病……那个独眼厨娘从后院走出来的时候,老弱病残算是凑了个齐全。
看在眼里,高盛金忍不住笑了,他身材魁梧,却有一副和蔼可亲的样貌,笑得像是一个邻家大叔,他习惯这样笑着看着别人走上绝路。
那天,他一如既往地笑着,笑的时候怎么都想不到那个挽着袖子的女人居然会妖法,摇摇晃晃走出来,仿佛随手扔了几块石头出来,就带着苏家的两个人凭空消失了。
之后的三个月里,高盛金为了杀掉他曾轻视的“老弱病残”而绞尽脑汁,他甚至让人刨了苏家的祖坟,只为了逼苏秦氏现身。
苏秦氏果然出现了,抱着苏老相爷被高盛金打碎的棺木举刀自尽。
天上下着小雨,被查出来叫宋丸子的厨娘迟来了一步,看着苏家被毁掉的坟地和苏老夫人的遗骨,她再次使出了妖法。高盛金看着水泼不灭的火焰,不得不下令撤退,在走之前,他手下放箭重伤了宋丸子,这令他很高兴,比苏秦氏死了还让他高兴。
只要这个妖人也会受伤,也会死,高盛金觉得自己就不会输。
又过了一个月,高盛金听说手下已经把受伤的宋丸子和病入膏肓的苏远秋围困在了一件茅屋里,可等他赶到的时候,那个茅屋已经被夷为平地,他的手下伤得七零八落,有人说苏远秋已经死了,也有人说宋丸子成了浑身着火的妖魔。
苏远秋死没死,高盛金还需要时间去证实,但是宋丸子果然成了妖魔,她开始反过来暗算高盛金和他的手下,手段多到令人害怕。
一个接着一个,那些声名赫赫的武功高手连到底发生了什么都没弄明白,就被废掉了双手,偶尔还加上双脚。
“她不杀人,只废人武功,总、总还是能从她手下活命的。”高盛金的一个心腹这样说道,三天后的晚上他就死了,不是被宋丸子杀死的,是吓死的。
先皇仙去之后,高盛金也辞去了自己的官职,他决定上登仙台,以前是为了长生不死,成为神仙,后来又多了一个原因,是他再也不想东躲西藏地逃避着宋丸子的追杀。
可惜他还是失败了。
“放过我吧,我求求你,我去给苏远秋披麻戴孝,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求求你了……”
脸上已经糊了好几个葱油皮的男人挣扎着哀求着。
宋丸子脸上的蓝色纹路暗下去又亮起来,黑色的长发在追击中散落开来,让她愈发形似鬼魅,在她身后,登仙台上的人已经离地两丈。
高盛金低头求饶,手中又握着一把短刀扎向宋丸子的胸口。
他的刀在距离宋丸子还有不足三寸的地方停住了,那瞬间,这个最喜欢笑着看别人去死的人,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绝望。
“你的仇人都在山下等你呢。”从不杀凡人的女人笑着说。
血花飞溅。
一双断手落在了九月黄绿相间的秋草上。
……
那两把被众人追逐的“云台仙钥”也已经带着抢到它们的人飘飘摇摇飞进了光圈,宋丸子回过身,顾不上看人堆里争抢的结果,左手三个手指用力一搓,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腹部,反复两次,她脸上将要彻底暗下去的纹路终于又亮了起来。
躺在登仙台上的那口大黑锅晃了晃,从台上飘了出来,径直飞到宋丸子的身旁。
跳进黑锅里,宋丸子一路飞到登仙台旁边,她的手上蓝光一闪,金色的光柱似乎抖了两下。
“角”
“奎”
“娄”
“翼”
“参”
每当她变换一个手印,就有一个蓝色的图纹打到了光柱上,那些图纹就像是一颗颗闪亮的星星,融入了浩荡的金河。
所谓登仙台不过是一个大阵。
“世间所有阵法,都不过是星图的变幻。”
这不过是个许出不许进单向阵,难不住她。
或者说……难不住曾经的她。
脑海中飞速计算着阵法中星图的组合,当手中的蓝光再次黯淡的时候,宋丸子毫不犹豫地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的丹田。
仙门越来越近了,宣窈的眼中难掩激动,可激动之余,她又忍不住向下看去。
“她能赶上来么?”
“她说她能。”
沐孤鸿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另一把钥匙,虽然无人可以牵引,可是这把钥匙也一样在向仙门飞去。
“我当然要谢你,可是如果你以为你放过了我,就能让我替你杀人,那你还不如现在就给我一个痛快。”
“上一个这么有骨气的人,坟头上的草已经比我还高了。”
“我是剑客,不是杀手,不拿别人的命做交易。”
他的话逗笑了那个人。
“好,那我不让你替我杀人了,你要谢我的话,就替我出一剑,再就是……在合适的时机,给我另一把钥匙。”
当日在茶棚的对话历历在耳,沐孤鸿突然发现,即使到了现在,看着那个“怪人”扔了第一把钥匙飞出去,看着她还被光柱拒之门外,看见着仙门已经离他们如此接近,自己都没有怀疑过她会不会错过这场“一步登仙”。
“商”
“参”
登仙台旁,大部分仰着头看着登仙的奇观,看金云灿烂,仙气渺渺。
也有一些人看着宋丸子。
“她在做什么?”
“大概是想进去吧?”
人们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哪怕她手中飞出的流光确实奇妙,也没有人相信她能打开登仙台,踏上升仙路。
仙人的东西,怎么可能被改变呢?
就在沐孤鸿距离仙门不足两丈的时候,登仙台上的金光仿佛突然凝固了,托着他们上升的云朵也顿了一下。
“破!”站在大铁锅里的女人一声大喝,被无数人热切仰望的绚目金光应声而碎,化作了一场琐碎的金雨。
二十年后,人们还会说起今天。
四十年后,人们还会说起今天。
一个甲子之后,依然会有人站在登仙台外,对别人说:“听说啊,曾经有个怪人坐在一口大黑锅里,硬生生飞上去成仙了!”
“说不定本来就是个神仙呢!”
“唉?不是说那是个黑色的妖怪?”
“不是说大黑锅成精了?”
所谓一步登仙,不过是修真界一个小小的人才筛选罢了。
宋丸子这样想着,手里攥紧了片刻前沐孤鸿给她的“钥匙”,终于晕了过去。
意识最后的片段,是有人大喊了一声:
“我要成仙啦!”
抱着九死一生的心情进了第八关,包括空净在内的三个人面对两只不足九尺高的老虎都有些惊讶。
这倒不是说这两只老虎就特别好对付了,它们的体格不大,筋骨却十分结实,身披白毛,行动如风,长相在老虎中是颇让人惊艳的。
只是与之前的牛怪相比,这两只打不过还会跑的老虎真是配不起它们第八关镇守者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