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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室透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被她说起来了。
他本来的胆子还算大, 但好歹那是对于人来说,对于非人的东西, 心里也存敬畏。
他也没掩饰心里的紧张, 端了杯水又喝了一口:“然后呢?”
织羽樱奈压低嗓音:“男人就把这段录音发布到了网上,随后很快就有人说,里面的叫声很像自己的父亲。然后开始不断的有人在认领音频里的人声……那已经是事情发生的第七天了,可是在空难发生的第三天, 救援队就已经确定了全员死亡, 没有一人生还,那个电话绝对不可能是飞机上的任何一个人打出来的。”
不是任何一个人。
安室透手里握着咖啡, 试图汲取热度:“该不会这个音频……”
“没错, 就是你猜想的那样,”织羽樱奈没有故弄玄虚:“那是关于那场空难最后的录音,是由死者播出来的求救电话。”
安室透骤然一寒。
波洛咖啡厅这个时节点已经没有什么顾客上门了, 偌大的店面里就坐着安室透和眼前这个女孩,日已薄暮, 行人也越来越少。
店里有些凄清, 门口挂着的风铃不断叮铃作响, 可是门外明明也没有什么风。
女孩的声音清灵空荡, 在安室透的耳边轻轻柔柔的响起:“在空难当中遇难的人类直接掉进了海里,有小部分没有直接死去,可是那绝对不是他们的幸运, 恰恰相反, 那是他们的不幸。冬日的海洋温度寒冷, 水很冰,那附近又有日本海寒流,在海洋中心的地方流一滴眼泪就可以立刻冻成冰珠子。”
“你说那些正好从海洋中间掉落的人,会受到什么样的迎接呢?”
不用再说下去结局也可想而知了:“那些没有立刻死去的人类在他们人生最后一点短暂的时间里,体会了最漫长的死亡过程,他们感受着自己的皮肤逐渐麻木,身体冻僵,最后口鼻慢慢沉入水里,活生生窒息而死,或许是被冻死。就这样,水将他们的心愿永远的连同躯体一起封存在海洋里了。”
她的声音好像有某种未知的力量,将安室透的思绪一点一点带入那些遇难者的世界里,同步感受着人类在面临无法抵御的死亡面前,无力的挣扎和悲哀的感情。
安室透的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连自己都听不清楚的音节:“电话……”
再怎么说,亡灵的电话这种设想还是太过恐怖以及不切实际。
织羽樱奈笑笑:“别急,先喝口热的吧,你杯子里的咖啡都冷了,我去给你倒杯新的。”
安室透没有回答,他现在脑子还有些不太够用。
好半天才说:“好。”
他也确实是迟钝了。
她反客为主,走到安室透工作的吧台边,取了一点尚热的咖啡,见到旁边有奶油搅汁器,又走回去取了桌上还没有开动的一杯牛奶,用搅汁器搅出泡沫倒在了咖啡上面,把勺子倒过来用柄在上面勾勾勒勒了一阵。把最终成品推到了还在发呆的安室透面前。
“你请我吃了这么多三明治,我呢,也没有别的可以感谢,就借花献佛,做个奶泡咖啡。”
安室透愣愣的低下头,这才看清楚自己杯子里的咖啡:“你会做咖啡拉花?”
“会一点儿。”
咖啡咖色的顶端上和白色的奶泡交融,借着两色的区别,在上面画开了一朵大大的花,是那种十分复杂的花样,像是用万花筒窥伺了一个精美的绣边,哪怕只是简单的双色也在视野里开出了千千万万朵复杂瑰丽的花。这哪是会一点,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出这样的花纹,简直就是大师级的作品。
安室透回过神来赞赏的夸了一句:“没想到你还会做这个……超级赞的。”
织羽樱奈努了努嘴示意他尝尝:“反正是喝的,喜欢就好。”
他看着精致的花纹,左右端详了一阵,越发觉得做的好看,简直有些舍不得喝了。
安室透认真提议:“织羽有没有兴趣来这里兼职?反正波洛咖啡厅离冰帝也不是很远,如果平时工作不忙,我还可以送你上下学。”
这么厉害的手艺就算放到高级的西餐厅里也不为过,绝对不缺人去请。大概是织羽樱奈从前家里还宽裕的时候学的?
织羽樱奈婉拒:“谢谢安室先生你的这份好意,可是我还是不用了。”
安室透表示很遗憾,他动作极轻地端起咖啡杯,微微的倾斜,尽量不破坏到咖啡表面的奶泡花纹喝了一口,表情一亮:“奶香浓郁,咖啡醇厚……不是我心理作用,这口感确实很棒,为什么同样的材料,你做出来的咖啡总感觉比我的要好喝得多?”
“大概是视觉效果吧。”她简单的解释,又接着泡咖啡之前的故事说了下去:“电话,有人查过那个电话,却发现它是个空号。想知道电话为什么会打通,原因也很简单,我想你可以试着猜一猜。”
就像安室透电脑上忽然收到的图片一样,万事都有个根源。
也许是喝了一杯热热的咖啡,安室透的心情没有之前紧张的那么厉害了,他甚至主动猜测了一句:“是不是因为……执念?”
“Bingo。”
织羽樱奈开了个玩笑缓解气氛:“给你加十分。”
安室透跟着笑了:“这十分先记账上。”
她挑挑眉,继续说:“因为死者的执念,他们的过去以及未来,永远的被封存在海上了,再也没有办法回家。可是在海上飘荡的灵魂流离失所,他们找不到回家的方向,不肯相信自己已死的事实,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是不肯接受……那种存在下的状态被称作为灵,当灵子的某一段频率和通信的频率吻合时,就可以藉此传递,他们直到最后一刻还在反复的心声。”
——海水里好冷
——为什么死的人会是我?
——我想回家
一遍遍重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那时的她被锁在深海里,被这些死而不安的灵魂一遍遍的呼声唤醒。他们在海面上下漂浮着的躯体已经成了一块死肉,被一拥而上的鱼群啃噬,血的味道又招来了鲨鱼,鲨鱼是残暴而荤素不忌的,连带着鱼群也一起吞噬了。眨眼,这些人在世上存留的最后痕迹也消失殆尽。
“所以你是想说我看到的那张图片很有可能是一条琼子自己发过来的,”安室透试探着进行推测:“因为在被肢解的过程里极度绝望——被家人的无情利用,被爱人的狠心抛弃,以及最后凶狠的对待……这些事情让一条琼子觉得十分的不甘心,所以才催动了联系机?”
脑子里那张被福尔马林泡的发肿发白的脸似乎也没有那么面目可憎了。
许多令人不喜的人事一旦加上了感情的色彩会变得和之前截然相反。安室透同情怜悯那个泡在浴缸里悲哀唱歌的女人。
他没之前那么害怕了:“可是那首歌到底是怎么回事?”
织羽樱奈看着窗外的行人:“这个大概就要问一条琼子自己了吧。”
生于上流,命运却始终随波逐流,不在自己手上。
手在桌上敲着节拍,她轻轻哼起来。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长在,愁—堆解笑眉,泪—洒相思带……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日光已彻底西沉,电线上连排的几只乌鸦扑嗖翅膀一齐展翅而起,向着西边已经暗淡下去的云霞飞去,落下几根黑色的羽毛。耳朵里依旧盘旋着古怪的伤感的歌声,古旧的昭和味道带着一种沧桑的年代感,十几岁的少女却把这种时间的味道掌握得如此纯熟。他好像看到一个漂亮的女人对生活逐渐失去了所有期待,最后一朝红颜枯骨,沙哑的嗓音却还一直重复着一只歌子,逐渐染上衰老的颜色。
织羽樱奈唱的旋律很奇怪,从来都跟不上在桌上拍着的节奏,可是又有几分奇异的契合感。
“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
安室透关门打烊。
“我送你回家吧,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的很像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谢谢你今天给我讲的故事,作为感谢,欢迎你随时来波洛咖啡厅品尝我亲自做的三明治。”
织羽樱奈真的就不跟他客气:“说出了这种话,可要小心一点,我是不会客气的。”
他反倒笑了:“要的就是不客气,我一直觉得日本民族实在太过讲究虚伪的客套,反而失了真诚,现在怎么说,少点套路,多点诚意。”
她忍俊不禁地跟着笑了:“很有意思。”
安室透非常不客气的接下了赞美:“那就谢谢织羽小姐夸奖了。”
波罗咖啡厅这一带并不算什么繁华地带,一入夜比起其他地方多了几分宁静,但是优点是很安全。毕竟上面就住着大名鼎鼎的侦探毛利小五郎,原来还是个警察,没有哪个犯罪分子喜欢专门找死往枪口上撞。
现在回家安室透也没有觉得多害怕,只不过米花和足立到底隔了十来分钟车程,既然把人家带过来就得负责把人完完整整的带回去。他打开副驾驶座让织羽樱奈坐进去,自己坐到主驾驶位系好安全带点火发车。
织羽樱奈系好安全带,隔着前视镜看安室透的黑脸:“安室先生,你多大了?”
“二十九,”安室透顺口回答,后知后觉的又笑:“看不出来我已经这么老了吧。”
“看不出。”
安室透一顿,他拿不定主意:这算是觉得自己年轻,还是承认他已经老了?
他调整了一下后视镜:“总之这个年龄是你们这种小女孩可以叫叔叔的年龄了。”
织羽樱奈有些心虚:“是吗?”
如果一个人只能活几十年,那么他的每一次生日都是有意义的,可要是一个人能够活上个几百年,或是上千年……谁还记得要去过生日。就是比年龄大小也是毫无意义的。
总不至于:“我今年刚满两千一百二十三岁了。”
“啊,那我比你年轻,我今年才两千一百二十二岁。”
这个画面简直滑稽。
“嘛,不过还是比较喜欢装的年轻一些,方便和大家混成一片嘛,这样也可以假装自己还处在学生时代。”
夜晚行车路况值得注意,索性今晚路况还不错,安室透还能分出点精力和她说话:“你一个小姑娘,胆子怎么这么大?”
“你是说我不怕鬼啊,我确实不怕,”织羽樱奈把玩着他放在车里的玩偶小挂件儿:“有鬼才好呢,不过对你不好。”
“我也没有那么怕的。”
“不是那个意思。”
安室透直视前方:“怎么说?”
“你想啊,要是被害者的冤魂能够现身,能够陈述案发现场以及凶手,说不定侦探就没有很大的用武之处了。”
他失笑:“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太好了,我恨不得杀人案件越少越好,虽然我本人不是靠这行吃饭,但是要真的靠这行吃饭,就算因此失业了也没有关系。”
“你倒是心好,”织羽樱奈说:“也是我想的太简单了,就算真的有鬼,谁又能够保证鬼说的就一定是真话。”
“说的没错,罗生门就是这么一回事。”
人有私心,所以会说谎,鬼是人死后变的,也有私心,自然也会说谎。
安室透在红灯口停了下来:“织羽诚一的案子你还是要有信心,我相信天理昭彰,一定会恶有恶报的。”
有些事情明明是在真相之外,却偏偏干扰真相,让人无计可施。
织羽樱奈喝了咖啡还不至于精神疲惫:“我会的。不过我有点好奇,今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叫做柯南的小男孩很有意思,现在都流行放养政策吗?”
“哈……啊?”安室透起步差点熄火:“他就是人小鬼机灵了点儿,现在不是都有那种天才儿童吗,他是著名作家工藤优作的远房亲戚,就算有点侦探基因遗传也是很正常的,你听说过工藤新一吗,那就是他的远房大表哥,东京很有名的学生侦探。”
她啧啧了两声:“再怎么样,有些事情也应该循循渐进,怎么能把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放在凶案现场到处乱跑呢,就算要进行国外那种死亡教育也不是这么个教育方法吧,这又不是太平间里躺的慈祥端方的尸体,一条琼子都快跟市场上挂的猪肉块一样了。”
“可是小孩子皮总是看管不住……”虽然自己并不是柯南的监护人,可是安室透觉得还是要给毛利小五郎做点辩护:“其实他家大人也千方百计想办法,可是总不能把他强行关在室内吧?”
“关在室内当然不行,怎么能扼杀祖国的花朵呢,小孩子肢体活动的够多就该让脑袋也跟着活动,”织羽樱奈借过他的手机找出搜索框输了几个字:“喏,送这个过去,让天才儿童提早开发一下智力。”
安室透瞥了眼: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织羽樱奈一脸安利的真诚:“哪来那么多闲空,都是作业太少了。这是最新引进的日文版本教材,我觉得用来训练一下天才也很不错。”
安室透有些意动。
车子驶入织羽樱奈住的小区,很快就停在了楼下,安室透自然而然的给她开了车门:“怕不怕,我送你上去?”
“送我上去会不会显得太过关心了,我这样的女生可是会误会的,”织羽樱奈毫不留情的毒舌:“而且我不想再把你送下来了。”
安室透磨牙:“我这不是怕你泄露组织信息嘛,亲自监督你回来。”
她啧了一下子,就算是故意挑刺声音也还是软糯糯的:“我得活好长一段时间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透露出去,你要是亲自监督,恐怕得监督我一辈子。”
“我……”
二十九岁的“大男孩”张了张嘴,脸嗖的一下子红了,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他这算是被撩了?
“下次再见……”
也顾不上会失礼,安室透坐回了车里伸出一只手挥手告别:“早点回家,不要耽搁,注意把门窗都锁好。”
车子往前一窜,颇有点落荒而逃的味道。
她说什么了就跑这么快?
这就二十九岁呢,还没迹部景吾那十多岁来的脸皮厚,简直白活。
织羽樱奈一边感叹一边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三楼,302的门口摆满了祭奠的花朵,门口还挂上了警戒线,写着立入禁止。
上回芥川慈郎给自己的口香糖还有一块,这也不是什么高级锁,织羽樱奈嚼了嚼吐出来,往锁口里一黏,捣鼓了一会儿门吱吱呀呀地开了。
如果说今天下午在院子里闻到的福尔马林气味不仅被稀释而且已经被风散尽了,那么这个屋子里简直是一个活的标本室,四处散发着死气沉沉的气味。布局隔离和雅子的家没两样,织羽樱奈走到浴室门口,白色泛黄的瓷砖上有两个干涸的血脚印,被画了线条保护,她绕开走了进去。
为了保存证据,浴缸里的福尔马林液还原模原样的存在里面。上面飘着淡淡的血丝,就像是没有完全煮熟的肉里偶尔会出现的情况。
“来吧,”织羽樱奈伸手在空中一指:“到了你回报的时候了。”
福尔马林液是无色透明的,可是浴缸里的水忽然自己搅动起来,水纹慢慢聚拢鼓起,仔细看像一个个的片假名。
“客厅的……地板下吗?”
织羽樱奈点头:“我去找找。”
她转身走出浴室,浴缸里的水翻腾了一下又恢复平静。像刚才的事情只不过是一场错觉。
客厅地板有那么多块,织羽樱奈纠结了一下就蹲在地上,用手对地板砖一块块磕,直到磕到挨着墙角的一块地板发出了不同的声音——有些空,好像里面还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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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面还有什么东西,她用手掰开了地板砖,发现下面有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安静的躺着一份文件袋。
“一条琼子,现在看来你的死也不是完全没有价值的,我是说,对于我来说,你死的还算有价值。”
她抱着文件夹站起来,对空气说话像在自言自语:“我来的痕迹就麻烦你清理了。”
织羽樱奈感觉到空气似乎泛起了波纹,就像有人在叹息。
她嗤笑一声。
是人都会有私心,一条琼子好歹也是政治家的家庭里出来的女儿,就算再爱一个人也存了几分心眼,她既不愿意让父亲完全掌控,又不愿意在爱人面前毫无作用。
于是就需要一份重要的筹码。
政客没有几个简单角色,可是也没有几个好货色,织羽诚一之所以会兵败如山倒不过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这其中绝对少不了一条琼子的父亲一条政司的动作。实际上真正和洗钱组织有勾当的是一条政司,他发现自己已经和政坛新秀订婚的女儿竟然和这种不法分子有勾当,就想办法栽赃陷害到了织羽诚一的身上,又想方设法让他服罪,既解决了政敌,就拿到了上位的资金,又解决了不自量力想高攀的混混,一箭三雕,毫无后患。
只是一条政司到底想不到他如此狠心,他的女儿也一并继承了他的心狠。
虚伪换不来真心。
织羽樱奈手里的文件是一条琼子私奔之前偷偷潜入父亲一条政司的书房偷出来的文件,上面不仅有一条政司和多个不法组织的联系记录,各种转账的存单,还有各式各样的大额交易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