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洪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你当然一定会去的。”
杜军军道:“为什么?”
南宫洪道:“因为那天也一定热闹得很。”
杜军军忽然抬起头,盯着他道:“你好像对我的事很关心。”
南宫洪又笑了笑,道:“那也许只因为我本就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杜军军道:“你知不知道洪乐山怎么会死的?”
南宫洪道:“不知道。”
杜军军冷冷道:“就因为他管的闲事太多了。”
他再也不看南宫洪一眼,从南宫洪身旁慢慢地走过去,走上街心。
×××
街上还积着水。
杜军军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才跟着慢慢地拖了过去。
他走路的姿态奇特而可笑。
平时他过街的时候,每个人都在盯着他的脚。
但现在却不同。
今天街上每个人都在盯着他的手,他手里的刀。
这把杀了松下见男的刀。
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带着种敌意。
“现在大家都已知道你是三菱集团的仇敌,绝不会再有一个人将你当做朋友了。”
“为什么?”
“因为这镇上的人,至少有一半是倚靠三菱集团为生的。”
“……”
“所以你从此要特别小心,就连喝杯水都要特别小心。”
这些都是沈三娘临走时说的话。
他实在不懂这个女人为什么对他特别关心。
他根本不认得这女人,只知道她是小翠的朋友,也是三菱集团的女人。
小翠怎么会跟这种女人交朋友的?
他也不懂。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对这女人竟有种说不出的厌恶之意,只巴望她快点走开。
可是她却偏偏好像不明白他的意思。
他们在草原上转了很久,只希望找个安静地方,和小翠两个安安静静地坐下来。
无论谁都很难相信这是他第一次杀人,甚至连松下见男都不会相信。
但他却的确是第一次杀人。
他将刀从松下见男胸膛上拔出来时,竟忍不住呕吐起来。
无论谁都很难了解他这种心情,甚至连他自己都不了解。
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手下变成尸体,并不是件愉快的事。
他本不愿杀人的。
但是他却非杀不可!
没有雪,只有砂。
红砂。
鲜血跟着刀锋一起溅出来,染红了地上的黄砂。
他跪在地上呕吐了很久,直到血已干透时,才能站起来。
他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沈三娘一直用眼在看着他,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看着他,也不知是同情?是轻蔑?还是怜悯?
无论是什么,都是他不能忍受的!
但他却可以忍受别人的愤恨和轻蔑。
他已习惯。
×××
杜军军挺直了腰,慢慢地穿过街心。
现在他只想躺下去,躺下去等着小翠。
直走到镇外,沈三娘才跟他们分手。
他并没有问她要到哪里去,他根本就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但她却拉着小翠,又去嘀咕了很久。
然后小翠就说要回去了。
“我回去收拾收拾,然后就去找你,我知道你住在哪里。”
她当然应该知道。
杜军军当然想不到“她”并不是小翠,而是他所厌恶的沈三娘。
这秘密也许永不会有人知道。
×××
巷口还贴着张招租的红纸条。
杜军军走过去,就看到那白发苍苍的老太婆站在巷口,用一双狡黠而充满讨厌的眼瞪着他。
这老太婆看来也不是他的朋友。
杜军军道:“请让让路。”
老太婆道:“为什么要让路?”
杜军军道:“我要回去。”
老太婆道:“听说你嫌这地方不好,已经搬家了,还回到哪里去?”
杜军军道:“谁说我已经搬家了?”
老太婆道:“我说的。”
杜军军皱眉道:“谁说我嫌这地方不好?”
老太婆道:“也不是你嫌这地方不好,是这地方嫌你不好。”
杜军军终于明白,所以他什么话都没有再说,也不必再说。
老太婆道:“你的包袱我已送到隔壁的杂货店了,你随时都可去拿。”
杜军军点点头。
老太婆道:“还有一千块钱,你还是留着给你自己买棺材吧。”
她手里本已捏着一叠钱,此刻忽然用力掷了出来。
杜军军只有伸手去接。
他没有接住。
钱刚从老太婆手里飞出来,突然又被一样东西打了回去。
一叠钱突然变成了几十根银针。
若不是半空中突然飞过来的一样东西将它打了回去,杜军军就算人不死,这条手臂也必定要废了。
现在银针打的却是老太婆自己。
这走路都要扶着墙的老太婆,身子竟突然弹起,凌空一个翻身,已掠上屋脊。
她行藏既露,已准备溜了。
谁知屋脊上竟早已有个人在等着她。
×××
南宫洪不知何时也已掠上屋脊,正背负着双手,含笑看着她。
老太婆脸色变了,狡黠的眼睛里,也已露出惊惧之意。
她眼睛并没有瞎,当然早已看出南宫洪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南宫洪微笑道:“老太太,你怎么突然变得年轻起来了?”
老太婆干笑了两声,道:“不是年轻,是骨头轻,我看见你这样的小白脸,骨头就会变得奇轻。”
南宫洪淡淡道:“听说老人家若是喝了人血,年纪也会变轻的。”
老太婆道:“你要我喝你的血?”
南宫洪道:“你刚才岂非已喝过洪乐山的血?”
老太婆狞笑道:“那糟老头子血里的酒太多,还是喝你的血好。”
她的手一挥,衣袖中又飞出两条银丝,毒蛇般向南宫洪脖子上缠了过去。
她用的武器非但奇特,而且恶毒。
但南宫洪却偏偏专门会对付各种恶毒的武器。
他身子突然溜溜一转,好像从衣袖中摸出了样黑黝黝的东西。
只听“叮”的一响,银丝突然就不见了。
老太婆一双鸟爪般的手似也突然僵硬。
南宫洪又背负起双手,站在那里,微笑道:“你还有什么宝贝,为什么不一起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老太婆盯着他,嘎声说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南宫洪道:“我姓南宫,叫南宫洪。”
他又笑了笑,接着道:“只可惜我开心的时候,你就不会开心了。”
老太婆什么都不再说,突又凌空翻起,掠出去三四丈。
谁知她身子刚落下,就发现南宫洪又在那里含笑看着她,他笑得就像是条小狐狸。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好,好轻功。”
南宫洪微笑道:“倒也不是轻功好,只不过是骨头轻罢了。”
老太婆苦笑道:“看来你骨头比我还轻。”
她一句话未说完,鸟爪般的手突然向南宫洪攻出了四招。
她的招式也同样奇突诡秘。
但南宫洪却偏偏专门会对付各种诡秘的招式。
他的出手既不奇突,也不诡异。只不过很快,快得令人不可思议。
老太婆的手刚击出,就觉得有样东西在她脉门上轻轻一划。
然后她一双手就垂了下去,再也抬不起来。
南宫洪还是背负着双手,站在那里,笑得比刚才更开心了。
只可惜他开心的时候,别人总是不太开心。
老太婆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不认得你,你为什么要跟我作对?”
南宫洪道:“谁说我要跟你作对?”
老太婆道:“那么你想怎么样?”
南宫洪道:“只不过想请你喝杯酒而已。”
老太婆一愕,道:“请我喝酒?”
南宫洪道:“我一向难得请人喝酒的,这机会错过可惜。”
老太婆咬了咬牙,道:“到哪里去喝?”
南宫洪笑道:“当然是东条黯然的店里,那地方可以挂账。”
×××
杜军军手里握着刀,握得很紧。
他还是用刚才一样的姿势站在那里,连动都没有动过。
可是他苍白的脸,又已因激动而发红。
老太婆从屋脊上跳下来,垂着头,慢慢地从他身旁走过去。
杜军军没有看她,却突然道:“等一等。”
老太婆就停下来等,好像忽然变得听话得很。
杜军军道:“我已杀过人。”
老太婆听着。
杜军军道:“我并不在乎多杀一个。”
老太婆的手已在发抖。
南宫洪也已赶过来,微笑道:“杀人就像喝酒一样,只有第一杯最难入口,你若能喝下第一杯,再多喝几杯当然就不在乎了,只不过……”
督军道:“只不过怎么样?”
南宫洪道:“杀人也像喝酒一样,喝多了慢慢就会上瘾的。”
他看着杜军军,微笑着接道:“这件事还是莫要上瘾的好。”
杜军军冷冷道:“我并不想杀你。”
南宫洪道:“你想杀她?”
杜军军道:“我本来只杀两种人,现在却又多了一种。”
南宫洪道:“哪一种?”
杜军军道:“想杀我的人。”
南宫洪点点头,道:“她刚才想杀你,你现在想杀她,这倒也很公平。”
杜军军道:“你闪开。”
南宫洪道:“我可以闪开,但你却不能真的杀了她。知道吗?”
杜军军道:“为什么?”
南宫洪笑道:“因为她也没有真的杀了你。”
杜军军看着他,苍白的脸似已渐渐变得透明。
过了很久,他才一字一字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人?嗯?”
南宫洪笑道:“你们明明全知道我是什么人,为什么偏偏还要问我这句话?”
杜军军道:“我要问清楚些,只因为我欠你一样东西。”
南宫洪道:“欠我什么?”
杜军军道:“欠你一条命。”
他突然转身,慢慢地接着道:“这笔账我迟早总会还你的,你也可以随时向我来要。”
他左脚先迈出一步,右脚再跟着慢慢地拖过去。
他脚步看来更沉重。
南宫洪忽然觉得他的背影看来和东条黯然差不多,看来也同样是那么寂寞,那么孤独。
也许他的情况更悲惨,因为他只有一条路可走。
一条永不能回头的路。
桌上有酒。
南宫洪为东条黯然斟满一杯,又为老太婆斟满一杯,笑道:“这地方如何?”
老太婆道:“不错。”
南宫洪道:“酒呢?”
老太婆道:“也不错。”
南宫洪道:“那么你就该感激我。”
老太婆道:“感激你?”
南宫洪道:“若不是我,你怎么能到这里来喝酒?”
老太婆道:“为什么不能?”
南宫洪笑了笑,然后说道:“这里是男人的天下,‘断肠针’杜婆婆虽然是名闻天下的武林高手,但却是个女人。”
老太婆眨了眨眼,道:“我是杜婆婆?”
南宫洪道:“我看到洪乐山中的断肠针,就已想到是你。”
老太婆叹了口气,道:“好眼力。”
南宫洪又笑了笑,道:“可是我并没有替他报仇的意思。”
老太婆道:“你没有?”
南宫洪道:“因为真正要杀洪乐山的人,也不是你!否则......”
老太婆道:“哦?”
南宫洪道:“所以我只想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替三菱集团杀人?”
老太婆道:“真正要杀洪乐山的,是三菱集团?”
南宫洪道:“我大概不会猜错。”
老太婆道:“你认为我替三菱集团杀了他?”
南宫洪点点头。
老太婆道:“因为当时我在旁边,而且是个老太婆,所以我一定就是杜婆婆?”
南宫洪笑道:“这道理岂非本来就很简单?”
老太婆道:“杜婆婆当然不会是个男人。”
南宫洪道:“当然不是。”
老太婆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奇怪。
南宫洪道:“你认为这件事很可笑?”
老太婆道:“只有一点可笑。”
南宫洪道:“哪一点?”
老太婆道:“我不是杜婆婆。”
南宫洪道:“你不是?”
老太婆笑道:“做杜婆婆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只可惜我却是个男人。”
南宫洪怔住。
这老太婆竟真的是个男人!
她从脸上揭下了个精巧的面具,解开了衣襟,挺直了腰。
这老太婆就忽然变成了瘦小枯干的中年男人,无论谁都可以看得出她是个男人。
南宫洪忽然发觉自己的眼力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么高明。
这人微笑着,悠然道:“你还要不要检查检查,我究竟是男是女?”
南宫洪叹了口气,苦笑道:“不必了。”
这人道:“杜婆婆当然不会是男人。”
南宫洪道:“当然不是。”
这人道:“那么我当然就不是杜婆婆。”
南宫洪道:“你不是。”
这人道:“洪乐山当然也不是被我杀了的。”
南宫洪只有承认,无论谁都知道“断肠针”是杜婆婆的独门暗器!
这人道:“我也没有真的杀了杜军军。”
南宫洪也只有承认,杜军军到现在还活着。
这人长长吐出口气,举杯一饮而尽,笑道:“果然是好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