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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庄院,黑暗而沉默,只剩下几点疏散的灯火,掩映在林木间。
风中带着桂子和菊花的香气,月已将圆了。
宫本藏木伏在屋脊上,这凄凉的夜色,这屋脊上的凉风,使得他胸中的血又热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月夜杀人的少年时。
乘着朦胧的夜色,闯入陌生人的家里,随时在准备着挥刀杀人,也随时准备着被人伏击。
那种生活的紧张和刺激,他几乎已将忘却。
可是现在他并不担心被巡夜的人发现,因为这里正是江湖中享誉最久,也最负盛名的三大武林世家之一,夜行人根本不敢闯到这里来,这里也根本用不着警戒巡夜的人。
灯光更疏了,远处更鼓传来,已三更。
庄院里的人想必都已睡了,这里的家风,绝不许任何人贪睡迟起,晚上当然也睡得早。
宫本藏木的眼睛兀鹰般四面打量着,先算好了对面的落足地,再纵身掠过去。
他并不怕被人发现,但也不能不分外小心。
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经验,已使得他变成了个特别谨慎的人。
掠过几重屋脊后,他忽然看到个很特别的院子。
院子幽雅而干净,雪白的窗纸里,还有灯光,奇怪的是,这院子里连一棵花草都不见,却铺满了黄沙。
沙地上竟种满了仙人掌。
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仙人掌,长满了尖针的刺,在凄凉的月光下看来,更显得说不出的狰狞诡秘。
宫本藏木的眼睛立刻亮了,他知道这一定就是要找的地方。
他要找的人,总算还没有死。
屋子里悄无人声,灯光黯淡而凄迷。
宫本藏木轻轻吐了口气,突然发出种很奇怪的声音,竟像是荒山中的狼嗥一声。
屋子里的灯光立刻熄灭,紧紧关着的门,却忽然开了。
一个嘶哑而又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问道:“是什么人?”
说到“人”字时,他的声音更低。
宫本藏木又吐出口气,道:“是梅花故人。”
黑暗中的声音突然沉寂,过了很久,才冷冷道:“我知道你迟早一定会来的。”
×××
门又紧紧关上,但灯光却仍未燃起。
屋子里是漆黑的,谁也看不清这个不爱花草,却爱仙人掌的人,长得究竟是什么模样。
他的声音嘶哑低沉,甚至连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很难分辨。
这时黑暗中已响起他和宫本藏木耳语般的谈话声。
宫本藏木道:“你是不是认为我不该来?”
这人道:“你当然不该来,我们有约在先,梅花庵的事一过,我们从此就不再来往,我就再也不认得你。”
宫本藏木道:“我记得。”
这人又道:“你也答应过我,从此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都绝不牵连到我。”
宫本藏木突然冷笑道:“但食言背信的并不是我。”
这人道:“不是你?难道是我?”
宫本藏木道:“你不该叫人去杀我的。”
这人道:“我叫谁去杀你?”
宫本藏木道:“你自己心里明白,又何必问我?”
这人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你已见到老三?”
宫本藏木冷笑道:“果然是老三,我早就听说过,丁家兄弟里,老三最精明能干,却想不到他除了把你一身功夫全学去了之外,还练得一手飞笔。”
这人道:“飞笔?什么飞笔?”
宫本藏木道:“那天你在梅花庵,拿走了杜文龙的两样东西,其中一样就是贺文海送给他的飞笔,你以为我不知道。”
这人沉默着,仿佛在用力咬着牙。
宫本藏木道:“贺氏神笔虽然名震天下,但真正见过的人却不多,除了你之外,也没有人能打造出和那一模一样的笔来。”
这人道:“只不过连我都不知道他已练成了贺氏神笔。”
宫本藏木冷冷道:“幸好他练得并不高明,所以我总算还能活着到这里来。”
这人又沉默了半晌,突然恨恨道:“我也知道你的三菱集团已被人毁了,听说是个叫杜军军的年轻人,难道他就是那贱人替杜文龙生下的儿子?”
宫本藏木道:“不错。”
这人道:“凭他一个人之力,就能毁了你的三菱集团吗?”
宫本藏木道:“他一刀出手,绝不会比杜文龙少年时差。”
这人道:“他怎么能练成这种刀法的?难道杜文龙早已将他的神刀心法传给了那贱人?”
宫本藏木淡淡道:“杜文龙对小凤公主本就是真心诚意的。”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阵咬牙切齿的声音,听来如刀锋磨擦,令人不寒而栗。
看来他和杜文龙之间,的确有深不可解的仇恨。
宫本藏木道:“但若没有南宫洪在暗中相助,杜军军也未必能得手。”
这人道:“南宫洪?他跟杜家有什么关系?”
宫本藏木道:“这人来历不明,行踪诡秘,起初连我都被他骗过了,当他只不过是个恰巧路过的人。”
这人冷冷道:“连你居然都能被他骗过了,看来这人的本事倒不小。”
宫本藏木道:“他年纪虽轻,城府却极深,武功也令人难测深浅,实在比杜军军还不好对付。”
这人道:“你看他比起老三来如何?”
宫本藏木道:“那位丁三公子的确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只可惜……”
这人道:“只可惜怎么样?”
宫本藏木叹了口气,道:“只可惜太聪明的人就不会太长命的。”
这人失声道:“你杀了他?”
宫本藏木淡淡道:“我只求他不杀我,就已心满意足,怎么能杀得了他!”
这人道:“是谁杀了他?”
宫本藏木道:“杜军军。”
这人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亲眼看见了?”
宫本藏木迟疑着,终于承认。
这人厉声道:“你亲眼看见他遭人毒手,竟没有过去救他?”
宫本藏木道:“我本该过去救他的,只可惜我也受了伤,自身已难保。”
这人道:“是谁伤了你?”
宫本藏木道:“就是他,他的飞笔。”
这人说不出话了。
宫本藏木道:“不管怎么样,我既已来到这里,你就已无法脱身事外。”
这人道:“你准备怎么样?”
宫本藏木道:“十九年前,梅花庵外那件血案,是你我两人主谋,江湖中绝没有一个人会想得到,杜军军纵有天大的本事,也绝不会找到这里来。”
这人道:“所以你准备躲在我这里?”
宫本藏木道:“暂时只好如此,等将来有机会时,再斩草除根,杀了杜军军。”
这人冷冷道:“你我虽没有交情,但事已至此,我当然也不能赶你出去。”
宫本藏木忽然笑了笑,道:“你当然也不会杀我灭口的,你是聪明人,总该想得到,我若没有准备,又怎敢到这里来。”
这人冷笑道:“你尽可放心,只不过近几年来,我这里几乎已隔绝红尘,就算在这里杀个把人,外面也绝不会有人知道的。”
宫本藏木淡淡笑道:“如此说来,我倒的确可以放心住下去了。”
这人忽然道:“你刚才说的那个南宫洪,我倒也听说过他的名字。”
宫本藏木道:“哦?”
这人道:“杜军军纵然不会找到这里来,但南宫洪却迟早一定会来的。”
宫本藏木耸然道:“为什么?”
这人道:“因为他现在几乎已等于是我们丁家的女婿了。”
宫本藏木失声道:“这千万使不得。”
这人冷冷道:“为什么使不得?他若做了丁家的女婿,我岂非更可以高枕无忧?何况,丁家的女儿也已非他不嫁,我本来还不愿答应这件事,现在倒要成全他们了。”
宫本藏木忽然冷笑,道:“你想成全他们?几时又有人成全过你?”
这人突又沉默,然后暗中就响起了他的脚步声,“砰”的一声,推门走了出去。
宫本藏木仿佛又笑了,微笑着喃喃自语:“南宫洪呀南宫洪,你最好还是莫要来,否则我保证你一定会后悔的。”
淡淡的星光从窗外照进来,桌上竟有壶酒。
他拿起来,尝了口,微笑着又道:“果然是好酒,一个人在寂寞时,的确该喝……”
他并没有说完这句话,笑容已僵硬,人已倒下!
夜凉如水。
南宫洪抱着膝坐在冰冷的石阶上,看看梧桐树上的明月,心也仿佛是凉的。
子月已将圆,人却已将散了。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总是要互相伤害的多,总是难免要别离的多?既然要别离,又何必相聚?
他忽然又想起了东条安然,想起了在那边城中经历过的事,想起了梅花庵中那寂寞孤独的老尼,又想起了那山坡上的坟墓……
现在,所有的事他几乎都已想通了,只有一件事不明白,也只有一件事还不能解决。
也许这件事本就是无法解决的,因为他无论怎么样做,都难免要伤害别人,也难免要伤害自己。
别离虽痛苦,相聚又何尝不苦恼?
凉山吹过,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也听见那清悦的铃声。
他忽然回过头,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呢。”
丁小仙抿嘴笑了,道:“你为什么不去?”
南宫洪道:“因为我刚才还没有决定,是不是该将这件事告诉你。”
丁小仙道:“什么事?”
南宫洪道:“这件事我本不愿告诉你的,但又不想欺骗你,你总算一直对我不错。”
他的表情很严肃,声音也很冷淡。
这不像是平时的南宫洪。
丁小仙已笑不出了,仿佛已感觉到他说的绝不是件好事。
她勉强笑着,道:“不管你要说什么事,我都不想听了。”
南宫洪道:“可是你非听不可,因为我不等天亮就要走的。”
丁小仙失声道:“你要走?刚才为何不告诉我?”
南宫洪道:“因为这次你不能跟我走。”
丁小仙道:“你……你一个人要到哪里去?”
南宫洪道:“我也不是一个人走。”
丁小仙叫了起来,道:“你难道要带沈三娘一起去么?”
南宫洪道:“不错。”
丁小仙道:“为什么?”
南宫洪道:“因为我喜欢她,我一直都喜欢她,你只不过是个孩子,但她却是我心目中最可爱的女人,为了她,我可以放弃一切。”
丁小仙吃惊地看着他,就像是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个人一样,颤声道:“她……她难道也肯跟着你走?”
南宫洪笑了笑,淡淡道:“她当然肯,你也说过我是个很可爱的男人。”
丁小仙脸色苍白,眼圈却已红了,就仿佛突然被人狠狠地掴了一巴掌,掴在脸上。
她一步步往后退,泪珠一滴滴落下,突然转过身,冲出去,用力撞开了沈三娘的房门。
南宫洪并没有阻拦,因为他知道沈三娘也会跟她说同样的话。
沈三娘已答应过他。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沈三娘屋子里发出了一声惊呼,就像是有人突然看见了鬼似的。
惊呼声却是丁小仙发出来的。
×××
屋子里还燃着灯。
凄凉的灯光,正照在沈三娘惨白的脸上,她脸上的神色很平静。
她的人却已死了。
一柄刀正插在她胸膛上,鲜血已染红了她的衣裳。
可是她死得很平静,因为这本是她仔细考虑过之后才决定的。
除了死之外,她已没有别的法子解脱。
孤灯下还压着张短笺:“丁姑娘是个很好的女孩子,我看得出她很喜欢你,我也是个女人,所以我虽然答应了你,却还是不忍帮你骗她。”
“我更不能看着你们去杀宫本藏木。”
这就是沈三娘最后的遗言,她相信南宫洪已该明白她的意思。
但丁小仙却不明白。
她转过身,瞪着南宫洪,流着泪道:“原来你是骗我的,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我伤心?”
南宫洪明朗的脸上,竟也露出了痛苦之色,终于长叹道:“因为你迟早总要伤心的!”
丁小仙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
南宫洪已不愿再回答,已准备走出去。
丁小仙却揪住了他的衣襟,道:“你明明已答应陪我回家的,现在我们已快到家了,你为什么忽然又改变了主意?”
南宫洪道:“因为我忽然很讨厌你。”
他用力拉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他不敢回头,因为他怕丁小仙看见他的眼睛──他眼睛里也有了泪痕。
一株孤零零的梧桐,被秋风吹得簌簌地响,也仿佛在为世上多情的儿女叹息。
梧桐树下,竟站着一个人。
一个孤零零的人,一张比死人还苍白的脸。
杜军军。
他仿佛早巳来了,已听见了很多事,他凝视着南宫洪时,冷漠的眼睛里,竟似也带着些悲伤和同情。
南宫洪失声道:“是你,你也来了?”
杜军军道:“我本就该来的,不该来的是你。”
南宫洪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凄凉,道:“不该来的是我?我真的不该来?”
杜军军道:“你非但不该来,也不该这么样对付她的。”
南宫洪道:“哦?”
杜军军道:“因为这件事根本和你完全没有关系,丁家的人,跟你也并没有仇恨,我来找你,只不过想要你带着她走,永远不要再管这件事。”
南宫洪的脸色也是苍白色的,苦笑道:“这两天你好像已知道了很多事。”
杜军军道:“我已完全知道了。”
南宫洪道:“你有把握?”
杜军军道:“我已见到过丁小中!”
南宫洪不再问了,仿佛觉得这句话已足够说明一切。
杜军军却忍不住要问他:“你知道的是不是也不少呢?”
南宫洪点点头。
杜军军道:“你怎会知道的?”
南宫洪避不作答,却叹息着道:“我只奇怪丁小中怎么敢冒险去找你。”
杜军军冷冷道:“我只奇怪你为什么总是要纠缠在这件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