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昕抱起叶萼摇晃几步再也不看一朵一眼,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后院而去。一朵赶紧跟上,一队侍卫涌上来拦住她的去路,一朵信手一挥,那群侍卫便统统四散摔倒在雪地中。
“就去一次。就一次。”
“砰”地一声,房门摔紧,将一朵阻隔在门外。一朵在门外敲门,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这是唐昕和叶萼的婚房,门上还贴着刺眼的大红喜字。
“就去见无忧一次。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无忧真的好想见爹爹,她是你的孩子,你真的忍心不见她一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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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一面?”
呼啸的寒风卷着碎雪,如刀子一般刮过一朵的身体。望着紧闭的房门,站了许久里面毫无声响,最后她转身离去。
京城大街上落着厚厚的积雪,百姓们虽然恐惧勋王府的恶变,还是拥挤在勋王府附近看热闹。他们都在议论勋王府小王爷的大婚被一个白衣女子杀了新娘以悲剧落幕。行人见到她枯败的容色,白衣染血,吓得纷纷退避,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就是那个妖女杀了准王妃。”
百姓们的性情太过淳朴嫉恶如仇,一团一团雪球砸在一朵身上,针扎的疼,她却如一具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任由铺天盖地的雪球从头砸到满全身。忽然疼痛不再,一把十二骨油纸伞撑在头上,遮去了漫天飞雪,那些雪球砸在伞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滚!”一声怒喝,百姓们悻悻四散,嘴里叨咕着,“不知好歹。”
一朵猛地抬头看向身侧高颀的身影,那一袭大红的喜服如一团烈火烫伤一朵的眼。还不待她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他将伞塞在一朵手中,留下一句冰冷的话,转身而去,渐渐消失在扑扑落下的大雪中。
“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
街上忽然变得好安静,只能听到雪花落在伞面上的悉率声。有人踩着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站在她身后。
“我家有上好的金创药。”秦慕思怜悯的声音触动了一朵绷紧的心弦。
“你不怕我?”低头不再看向唐昕消失的方向。
“我不觉得你是坏人。”秦慕思接过一朵手中的伞撑在她头上,带着她来到秦府。
秦府门面辉煌,牌匾上赫然挂着三个鎏金大字,公主府。
“你的母亲是公主?”一朵随着秦慕思走进秦府,他为一朵安排了一间上房。
“我的奶奶是公主。”秦慕思派人去拿了祖传的金创药,吩咐一个小丫鬟给一朵后背的伤口上药,他便坐在屏风之外烤火取暖,“今年的冬天特别冷。”
“不知是哪位公主?”一朵随口一问,当年她还有个公主徒弟,虽没教她什么,彼此间的交情还算不错。
“大越国的羽鸾公主。”
一朵心口一烫,“你是羽鸾公主的孙子!”
“连美人仙子都知道我奶奶的威名?当年朝堂动乱,还是我奶奶临危不乱垂帘听政辅佐新皇稳住大越国几百年的基业。”秦慕思的口气里充满对羽鸾公主的钦佩。
这件事一朵就不得而知了,她离开人界那会羽鸾公主刚刚抛舍对玄辰的一份不得而终的旧情嫁给秦昊,她带走了阿牛转世的唐泽鸿,唐仕林继位是一位难得的圣贤明主。
“不知羽鸾公主的陵寝在哪?”
“陵寝?我奶奶还建在!”
“她还活着!”这的确是一件很震惊的消息,兜兜转转妖界天界这几年,人界怎也得六七十年了。
“我奶奶高寿一百零一岁,身体还很健朗。奶奶说,她牙口好,身体棒,还能活几十年。”秦慕思笑了笑,“一会美人仙子上好药,我带美人仙子去见我奶奶。让你见见大越国这位传奇女子。”
傍晚时分,秦慕思带着一朵去了羽鸾公主的院子。大雪之下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掩在一层厚厚的积雪之中,屋里很暖和布置的也比较简单,扑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香火味。秦慕思悄悄附在一朵耳边说,“奶奶这些年吃斋念佛,很是虔诚。”
年过百岁的羽鸾早已满头华发,填满皱纹的脸上气色不错,正盘腿坐在软垫上捻着佛珠念经文。听到开门声,苍老的声音沉沉响起,“慕思,你回来了。”
“奶奶,我给您带来一位仙子美人。连她都知道您,足见您的威名大江南北无人不晓。”秦慕思像个小孩子抱着羽鸾脖子撒娇。
“该不是你小子看上了人家姑娘吧。”羽鸾揶揄秦慕思,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一朵。她觉得眼熟,眯了眯眼接着猛地张大一对苍老的眸子。
“你是……”
“羽鸾。”一朵偏头一笑,“不记得师傅了?”
“师……师傅!”羽鸾颤抖地伸出手,抓着秦慕思从软垫上起身,步履蹒跚地走了两步,潸然泪下。“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还能见到师傅……”
一朵红了眼眶,“我也没想到,这次来人界还能见到旧人。”
“七十年了,师傅容颜依旧,而我却早已……”羽鸾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赶紧让秦慕思布座备茶。
一朵捧着热茶取暖,不经意发现挂在墙上的一幅画卷,居然是当年玄辰在人界缔俊公子时的模样。人终究还是逃不出一个情字。即便已有了新的生活,新的开始,有些旧人还会常驻心底至死难忘。
“你还想着他?”一朵轻声问身旁的羽鸾。她望着玄辰的画卷,目光平和毫无起伏,“习惯了,也不觉得是想着还是忘了。”
“后来,你过的幸福吗?”心底住着一个人,应该不会尽心尽意幸福美满吧。羽鸾却给了她截然相反的答案。
“自从哥哥死后,你带着泽鸿也走了,感觉这个世界就剩我一个人了。幸好我的夫君待我极好,过的也很幸福充实,又生养了三个孩子总算觉得不是一个人那么孤单了。后来他走在了我的前头,我又孤苦伶仃一个人了。这人一老啊,就喜欢回忆过去那些旧人旧事,也不是多么想念的事就是喜欢想,觉得特别美好。”
“秦昊不在乎你的心里还住着旁人?”一朵很诧异,但凡男子占有欲都很强,就是她都无法容忍一个人的心里住着两个人。
“感情是一件容不得沙子的事,他也在意,却对我说,只要我的人在这里,心也踏实跟他过日子,他不在乎我的心里还存在另外一个男人的影子。”羽鸾说着笑起来,“他就是这样一个实诚人,他说终有一日会让我不再去想那个男人。这幅画也是他亲自挂上去的,因为是他亲自挂的,我也舍不得摘。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看到他挂画时的背影,很认真地问我哪里歪了没有。”羽鸾看向一朵,眸中流露点点柔光,“我觉得人在心底总会有一个难以忘怀的,一个想要留在身边的,一心一意为一人那都是戏文里的故事。谁都有春心萌动时的幻梦,放在心里不愿抛舍,那也只是放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偶尔会想起来罢了。”
一朵被羽鸾的一番话触动,她便是无殇曾经的一个幻梦吧,在他心里应该一直都想留在花水上仙的身边。既然如此,她一个将死之人还在执拗地坚持什么?
“进一步未必就是海阔天空,退一步也未必就是万劫不复。看开一些,就会明白,世间之事不过因为拿不起放不下而旁生烦恼。当年你劝我放下,我亦是纠结很多年才想明白,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抓的越紧痛的越是自己。强扭的果子不甜,若放在树上任由它生长,待成熟时即便吃不到也能闻到甜美的香味。这些年,我也算看透了世间事。”
羽鸾确实变了,不再是当年那个争强好胜的傲慢公主。人生真是奇妙,不经历永远学不会,过去了再回头看,就会发现那时候的坚持不过都是自己的执念放不下。求之不得又何必强求,她的结果注定得不到啊!
“你可等到哥哥了?”羽鸾沉寂的双眼闪过一丝光亮,即便她已年迈看透世间事,还是有着丝丝缕缕的牵绊无法真正放开。人生在世,哪能真正超脱世俗,即便是九重天的众位神仙,亦都不是六根清净。
“嗯,他很好,比在人世时还好。”
“你们……”
一朵不忍心碎了羽鸾的希冀,也不想骗羽鸾,“有些事总会在沉沉浮浮之间改变初衷,得到未必好,分离亦未必不好。能再见到你,我很开心。”
离开羽鸾的房间时已是深夜,羽鸾聊着聊着就靠着椅子睡着了,还是秦慕思抱着羽鸾放在床上。听秦慕思说,他奶奶已经很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总是觉得找不到说话的人。秦慕思并不知道她们聊了什么,他一直守在耳房看书。
秦慕思撑伞送一朵回房,大地一片雪白映着灯火格外的明亮。下雪的夜晚总是显得没那么冷,身上披着狐裘觉得无比的温暖。
“美人仙子也莫怪小王爷。秦某不知你们之间的事,不过这些年小王爷确实从不近女色,不知怎的……”秦慕思声音顿住。
“说吧,我不生气。”雪夜之中,她的声音格外平静。
“那日下人早上推门进去,发现萼儿姑娘和小王爷睡在一张床上。萼儿姑娘从小在王府长大,老王爷和老王妃早就当她是儿媳看待,怎奈小王爷无意于萼儿姑娘,老王爷便借此事逼小王爷迎娶萼儿姑娘。何况小王爷的的身体这辈子都离不开萼儿姑娘,总不能让人家一个姑娘没名没份一辈子受了委屈。萼儿姑娘见小王爷被老王爷逼得苦闷不堪便上了吊,幸亏发现及时保住一命,小王爷这才答应了婚事。”
“原来是这样。”
“小王爷从小孝顺,对父母之命言听必从,这桩婚事闹了两个月。小王爷曾向老王爷提过和美人仙子的婚事,老王爷本来很高兴,还派人四处寻找美人仙子却没有下落。后来不知如何听说美人仙子并非凡人,老王爷当即震怒,这才下定决心逼迫小王爷迎娶萼儿姑娘。秦某觉得在小王爷心里应是更属意于美人仙子,怎奈父母逼的紧,他亦无奈才应了这桩婚。奶奶说,人生在世总会有很多无奈和牵绊,谁也不能任意妄为只凭心所想不顾旁人。身在皇室更是如此,小王爷虽只是皇戚没有皇室中诸般无奈,却得维护皇家尊严,总不能始乱终弃让老王爷蒙羞。”
“秦慕思,谢谢你。在我动手行凶后,还能跟我说这么多。”一朵侧头看向身侧的秦慕思,落雪之中她的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
“身为多年兄弟,自然希望小王爷能够得到一生幸福。况且萼儿姑娘,我总觉得她算计太多。”秦慕思压低几分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恐惧,“前几年,我在勋王府厨房的后院看到萼儿姑娘亲自往她爷爷的饭菜里下毒,这件事让我一直难安也一直不敢说出去。小王爷的身体还需要她救治。有时候我总怀疑,小王爷的身体时好时坏,莫不是她为了留在王府暗里做了什么手脚。”
一朵垂下眼帘,花水上仙的心思确实很沉,为了无殇自然什么事都敢做。她这般算计并不奇怪,一个弱质女流在人世孤苦无依自然有了可以长住勋王府的名正言顺的理由,何况她还能治唐昕的顽疾。
“我先走一步。”话落,一朵所处之处只剩一片飘飞的落雪。
秦慕思还是被吓了一跳,随即又镇定下来,便匆匆出府直奔勋王府。他知道一朵一定是去找小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