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琪手里捧着白子儿棋盒,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呆呆地动也不动,玄烨分开了棋子,想要把白子给她装回去,可看她鼓着腮帮子敢怒不敢言的模样,禁不住大笑,凑过来把棋盒拿开装上白子,口中道:“朕倒是不明白了,你们做什么非要贴补他们呢,他们的俸禄可比朕的大臣们还要多些,难道我大清的官员都要饿死了,朕都养不活他们?”
岚琪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玄烨微微恼:“咱们说正经事,一盘棋而已,朕是不小心碰掉的,再赔你一盘可好。”见说出去的话没反应,到底是没辙,绕过来坐在她背后搂着道,“还真生气了?谁叫你太得意。”
岚琪的确一本正经地说:“下回可不许这样了,我赖皮就算了,我们都耍赖还能不能下棋了?”
但两人都无下棋的心思,岚琪撒个娇也就罢了,说到阿哥们各自府里的花销,岚琪说撑起一个家不容易,她曾问过毓溪家中哪些开销,毓溪算得精明,也实在是笔不小的数目。
岚琪劝玄烨看开些:“皇上在朝堂肃贪是必然的,绝不能让那些米虫蛀空了国库,您对阿哥们铁面无私也是应该的,他们毕竟也是大臣。可宫里头母子之间贴补的事儿,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不是臣妾自己也这样做所以要开脱,大家都不容易的。就连成嫔布贵人她们,一个省吃俭用把年俸省下来给七阿哥,一个那么远的路,还总攒些上好的料子请臣妾托人送去草原给端静公主,可怜天下父母心,皇上觉得不妥时,就来问我,我来约束她们。您别去找她们的麻烦,特别是宜妃这样直来直去的,会叫人寒心。”
玄烨应着:“朕不就是来问你了吗,从没在她们任何一个面前提过这些事,这个家是你我的。”
岚琪不理会他的甜言蜜语,摆了棋子要继续,玄烨见她棋瘾大,乐意奉陪,一面落子一面问了好些儿子们家宅中花销的事,类似四阿哥那种没事儿在家凿一条溪流的他是看不惯的,但听说一些要开销的事,也觉得不无道理,毕竟玄烨富有天下,他真是不太懂这些细琐的事。
但不经意地,他就提起来:“照这样来说,毓庆宫里的贴补,都从赫舍里一族来?都是索额图他们在贴补供养?”
岚琪摇头:“臣妾怎么知道。”
玄烨蹙眉道:“朕之前去过毓庆宫,书房里铺天盖地的字幅画轴,你别看尽是些纸片,一些名师大家所出,可是比珍珠宝石还值钱的。”
岚琪哦了一声,不想太馋和,可是皇帝却说:“索额图早就有所收敛了,你说谁给他那么些门道拿那么多的字画。”
岚琪耳边响起荣妃之前的话,说三阿哥有送,可她总不见得现在跟皇帝告状吧。
可玄烨捏着一枚黑子,目光悠悠盯着棋盘看,言语云淡风轻,可明明是十分在意:“你说他们兄弟之间,谁在扶持太子?”
岚琪心里突突直跳,不知怎么就不安起来,玄烨摆下一枚棋子,抬眼往她,淡然一笑:“你要看好胤禛他们,别傻乎乎地做傻事,家国大事上,没有什么手足情深。朕看重他们兄弟和睦,可不是善恶不分。”
岚琪连连点头,不知怎么像是被吓着了,玄烨却拉着她的手在棋盘下摆下一枚白子,笑着说:“这里最好。”
可是一整盘棋,岚琪毫无心思,起居过半时,突然就道:“如今在皇上眼里,他们不只是儿子,也是棋子了吗?”
玄烨不假思索地唔了一声,然后才不疾不徐地展开:“我若说这是皇祖母交代的,你信不信?”
岚琪眼神忽闪,玄烨继续道:“皇祖母很早就对我说,不能做杀子这般逆天的事,虽然朕多多少少有染指,可到底还是照皇祖母的话做到了。但皇祖母又说,皇帝不能把孩子看得太重,他们一旦进入朝堂,是比一般大臣更能颠覆一些事的人,从那时候起,他们不再是儿子而是棋子,亲情是撑不起江山的,身为帝王注定孤独,就不能强求圆满,朕要的是江山天下的安稳,是后代传承,而不是父子亲情。”
岚琪道:“可是皇上从前还是很在乎,甚至为此迷茫过。”
玄烨眼底掠过清冷的笑意:“那是因为那会儿朕还不曾被他们伤害。如今才懂,天下没有不要孩子的父母,却多的事不要父母的孩子。”
“皇上……”
“十三十四现在不爱在你跟前呆着了,你也伤心了不是?你做过什么让他们伤心的事没有,你们这些做娘的,看着富贵体面在宫里过日子,却暗地下省吃俭用地为他们操心,他们怎么不为你们想想?”玄烨轻哼一声,“从前也好,如今也罢,都是咱们在为他们考虑,朕再把他们都当孩子来看待,江山就要传承无人了。朕想的,是整个国家,可他们想的,只是自己而已。”
岚琪有些不懂玄烨好好的,哪儿来这么些怨怼,可这些话又很触动她的心灵,一时不知如何接他的话,反而被玄烨催促:“快落子,这样下去子夜也下不完一盘棋。”
岚琪捏着棋子犹犹豫豫,冷不丁皇帝又说:“终究是我们才能相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