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过了半晌,才道:“荷衣,带着我你一定逃不出去。”
“所以你就不吭声,是不是?指望我找不到你就会走掉,是不是?”
他不语。
“你……到这种时候还只顾想着我!”她伤心地道:“这地方……这是人呆的地方么?我带着你出去,便是死在一起,那也是死在干净开阔之处,怎么也比这里强啊!”
她抱住他的身子,挥剑割开绑住他双手的绳索。他整个人便软绵绵地倒在她的身上。
她将他抱到廊上,掏出备好的药丸,塞进他的嘴里,道:“这是保命的药丸,你一定要吞进去。”
他在黑暗中轻声地道:“荷衣,我……吃不下任何东西……”说罢“哇”地一口,将那药丸吐了出来,还喷出一大口血。
“不行!吞不下你也得吞!”她将药丸从地下捡起来,强行塞入他的口中,又打开水袋,强灌了他一口水,逼着他将那药丸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荷衣……这里很……脏……”他又道。
“我带了你换洗的衣裳。”他三下五除二地脱掉他的衣裳,将准备好干净衣裳套在他身上。
他的下身缠着厚厚的绷带,全是湿漉漉,泡在水中已久,显然一点也不干净。
她轻轻道:“你……你忍着些痛,我带来了最好的金创药。”说罢,掏出一柄飞刀就要割开绷带。
他抓住她的手,道:“你……你别揭开绷带,也……也别碰伤口。还是……还是想法子快些走。”
她心中一怔,便知那伤口一定是触目惊心,惨不忍睹,慕容无风怕她见了害怕,不让她触动。便柔声道:“无风……我不怕,这里……这里也是漆黑一片,我替你换了药……重新包扎了伤口,你一定会觉得好些。”
他的手仍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道:“我说不能碰便不能碰,我们俩究竟谁是大夫?”
荷衣道:“可是……可是……我们可能要过好一会儿才逃得出去,你……你的身子受不受得住?”
“我们现在就得逃,你却还在……婆婆妈妈地……想着做这些事……白白耽误时间。”黑暗中,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道。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荷衣只好做罢,将他抱起来,打开木门,却见先前那人所在的房子里毫无声息。不禁悄悄地叫了一声:“山水?”
无人回应。那唐门的人似乎也不在房内。她一脚踢开通往长廊的大门,借着昏暗的灯光,看见山水倒在那沉重的石门旁边,而那人已被他一刀刺死在一侧。
“山水!”荷衣一把将他从石门边拉了起来,他看上去还有气,脸却是隐隐地发黑。
“找到他了?我们的运气……还算不错。”山水有气无力地道。
“你中了毒?”荷衣失声道。
“我中了他的一记袖箭,在肩上。”他将单刀拿在手边,身子软了软,硬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荷衣,撕开他的衣裳。”慕容无风道。
她依言撕开山水肩上的衣衫。
“点住他‘肩井’,‘天冲’,‘神堂’三穴。然后拿掉那只袖……袖箭。”慕容无风气喘吁吁地道。
荷衣道:“我们来之前,已预先服下不少解药。”她拿掉那只袖箭。
“那不管用。这种毒药不算在其中。把你身上所有的解药……都掏出来给我看。”
荷衣打开一个木盒,里面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各种药丸。
“把那枚绿色的药丸拿出三粒和左边那颗粉色药丸放在一起……捏碎,混在一处,洒……洒在他的伤口上。”
“再给他服下那颗红……红色的……”他只觉双眼金星乱冒,头一阵一阵地发晕。
荷衣眼疾手快地挑出那颗红色药丸,塞入山水的口中。
“解开……穴……”
她拍开山水身上的穴道。山水果然站了起来。
荷衣笑道:“你看,有神医在身边,什么毒都不用怕。”
山水叹道:“那人果然厉害,临死之前不知碰了什么机关,封住了石门。”
“你说什么?”她的心陡地沉了下去,“表弟在门外,他……或许可以替我们打开。”
山水摇摇头:“开门和关门的机关一定不一样。他没事罢?”他一眼看见慕容无风的样子,不禁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很难说。”荷衣苦笑,山水接过慕容无风,将他背在身上。
慕容无风已渐渐有些神志不清。荷衣不得不将手掌抵住他的腰,输给他的一些真气。
过了片刻,他清醒过来,双眼无力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道:“为什么……还不走?”
山水道:“我们被关在了这里。这石门好像已被看守的人锁住。”他拼命地推了好几次,那门纹丝不动。
“找机关。这石门当由好些齿轮控制。不可能打不开。”
山水指着门边的一个铁轮道:“这个就是机关。我亲眼看见他转了一下,门就锁住了。我左转右转都试过,门就是打不开。”
“荷衣……”慕容无风勉强睁开眼睛,道:“我去……看看那个轮子。”
她抚着他的额头,柔声道:“你别操心了,快闭眼睡一会儿。这里有我们两个想法子就行了。”
“带……带我看看。”
她带着他来到铁轮面前,将他的手轻轻放在铁轮上。
他摸了摸轮子,又摸了摸轮轴。
“你转一圈,让我听听它转动的声音。”
铁轮“格格格”地转了一整圈。
他有气无力地笑了:“这种古老的机关……只怕已有两百年的历史了。”
荷衣一愣:“你对机关也有研究?”
“嗯。”
“太好了!”她忍不住道。
“你将铁轮往外一拔,如果拔得动,我就……猜对了。”
山水抓住铁轮,一只腿蹬着石壁,往外用力一拉,“格登”一声,铁轮突然凭空被抽出了一截!
“将铁轮上的这个……这个标记对准石壁上的那个刻痕,然后往左转整整三圈,停下来。”
“格格格……”
山水道:“三圈已转毕。”
慕容无风道:“将铁轮往下一按,退回以前的样子。再向右转一圈。”
“格格……”
“试试看……门现在还拉不拉得开?”
山水用力一拉,门终于缓缓地移动了起来,露出一道小缝。
三个一阵欣喜,闪身钻了出去。
门外是一片激烈地打斗声。
表弟一人正被三位执刀的老人团团围住,左支右绌,难以应付。
荷衣刚一现身,其中一个老人就飞扑过来,一刀斫下,荷衣一让,只觉头顶“嗡”地一响,火星四迸,木门被砸了一个大洞!
山水抢过来护住她,道:“你带着谷主先走,我和表弟拖住这几个人。”说罢,连挥数刀,加入战团。荷衣趁机拔腿就跑,背着慕容无风一路狂奔,往唐门最深之处逃去。
她预知唐家的人必会以为她要往后山人迹罕至之处隐匿,偏偏逃向房屋最拥挤之处。
细雨如丝。
她感到慕容无风那只原本紧紧抓住自己肩膀的手,渐渐地松了下来,滑了下去。
渐渐地他的呼吸也越来越细微。
她在惊惶中叫了他几声,他也没有答应。
而且他的心跳越来越微弱,她的真气在他体内游走时,发觉他内息散乱,已见败势。
血水开始从他的下身渗了出来,顿时已浸湿了她的一只手。
她心惊肉跳地闪到游廊之下,借着廊上的灯光,看见他双目紧闭,面如死灰,嘴唇已和脸色一样惨白。
掀开下摆,只见伤处的纱带早已被水牢里的脏水染成黑色,从纱带里渗出的液体,又黑又粘,却不知是血,还是……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荷衣惊出一身冷汗,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镇定,镇定,镇定。她不停地命令自己。
她无声无息地滑入一间巨大的房内。一进门,便往灯台里弹入了一枚“欢心”。
在门边等了片刻,只听得几声“扑扑”乱响,似有人中了迷药,倒在地上。
这是一间女人的卧室,十分奢华,里面果然倒下了四个丫环。
床尚躺着的一个女人仿佛也昏迷过去。
她将房门一掩,发觉卧室的另一道门里散发着水汽。
进去一看,却是两个盛着热水的浴盆。四周燃着一种沁人的香烛。
她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身上有一股可怕的味道。在那地狱一般的地方呆了许久,又摸了那么多从来没摸过的东西,她自然知道这味道是怎么来的。
而她却先解开慕容无风的衣裳,将他放入水中,认真地替他清洗每一寸肌肤。
她咬了咬牙,一道一道地解开了缠在伤口上的纱带。
他的伤口已被人用一种极粗劣的手法缝合,似乎还厚厚地抹了一层凝血极快的金创药,上面残存着乌黑的余血,散发着一股可怕的腥味。
不敢细看下去,她移开自己的眼睛,用手小心翼翼地清洗着。
仔细地洗完了一遍,不放心,又将他放入第二个浴桶内,清洗了一遍。她替他穿了一件宽袍,又找出一块薄毯将他裹好,放在一旁的木榻上。自己则跳入桶中马马虎虎地洗了洗,从一旁的衣柜里找出两件衣裳穿上。
那可怕的气味总算是消失了。